周志远那辆如同黑色猛兽般的宾利添越,带着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意,撕裂夜色,驶回陆家嘴周氏庄园那森严的铁艺大门。引擎的低吼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最终归于死寂。他推开车门,皮鞋踏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庄园主楼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比外面寒风更甚的冰冷。
他没有立刻上楼,高大的身影在空旷奢华的一楼大厅里停顿了片刻,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獠牙的雄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张晓云离去时那绝望的气息,以及他自己失控的暴怒。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那冰冷的杀意褪去后,留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痛。
晓云。他的晓云。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忐忑,一步步踏上通往二楼主卧的旋转楼梯。厚重的羊毛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吸不走他心头的沉重。主卧的门紧闭着,门缝下没有透出丝毫光亮。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节轻轻叩在昂贵的实木门板上。
“叩、叩。”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两下。
“晓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是我。你睡了吗?开开门,我们谈谈,好不好?”
门内依旧毫无声息,仿佛里面空无一人。但周志远知道,她就在里面。她能感受到他,就像他能隔着门板感受到她那颗破碎的心在无声地流血。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面对欧阳琳的阴谋时更甚。他忍不住将整个手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想汲取一丝门后的温度。
“晓云,我知道你恨我,怪我。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别这样把自己关起来,别不理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这在他身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我是被她算计的!那个贱人……她处心积虑!那次商务晚宴我喝得烂醉,人事不省……她竟然趁机……趁机盗取了我的精子!然后偷偷摸摸去做了试管婴儿!我……我完全不知情!是她处心积虑设下的毒计!是我疏忽大意给了她可乘之机!是我蠢!是我该死!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背叛我们的家!”
他的额头抵在门板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但心底的焦灼却愈演愈烈。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晓云。我会让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那个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东西彻底消失!干干净净!绝不会再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污了你的眼!”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执行的法律判决。“自始至终,我都只有你这一个妻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软,带着追忆的痛楚:“晓云,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风雨?从白手起家,挤在出租屋里吃一碗泡面,到后来公司遇到危机,差点破产,你卖掉所有首饰陪我熬过难关……那些苦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启航做大了,我们什么都有了,难道……难道要因为一个处心积虑的贱人和一个用如此龌龊手段得来的错误,就毁掉我们经营了半辈子的家吗?”
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晓云……你相信我……再信我这一次……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求你了,开门,让我看看你……”
回答他的,依旧是门内令人绝望的沉默。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隔绝了他所有的解释、忏悔和哀求。他能想象门后的她,或许蜷缩在角落里,捂紧了耳朵,隔绝他所有的声音;或许只是背对着门,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巾,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信任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冰寒。
他维持着额头抵着门板的姿势,久久不动。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僵硬的背影,那身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此刻也掩不住深深的颓唐与无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最终,他缓缓直起身,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要将这扇隔绝了他世界的门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一直空置的、用于接待贵客的豪华套房。每一步,都像是在远离他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
与此同时,欧阳琳那间如同风暴过境般狼藉的公寓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周志远带着毁灭性的杀气离去后,那扇扭曲变形的门无力地虚掩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欧阳琳依旧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和绝望而间歇性地抽搐。昂贵的真丝旗袍凌乱不堪,额头上磕出的红痕格外刺眼。她精心策划的“摊牌”,引来的不是她幻想的妥协和上位,而是周志远毫不留情的唾弃和足以令她粉身碎骨的死亡威胁。
律师和医生早已在周志远那冰冷的扫视下,如蒙大赦般仓皇逃离,连一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房间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薇薇姐和陈哲,两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薇薇姐看着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欧阳琳,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她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试图去搀扶欧阳琳的胳膊。
“琳琳……别这样,地上凉……先起来……”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别碰我!”欧阳琳猛地甩开薇薇姐的手,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抗拒。她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精心修饰的妆容,眼线晕开,黑乎乎一片,让她看起来狼狈又狰狞。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充满野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疯狂的绝望和一丝濒临崩溃的怨毒。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那是他的孩子啊……是用他的精子做的试管……是他的亲骨肉啊!”她死死抓住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他不认……他居然不认……还要我打掉……他好狠的心!周志远!你这个魔鬼!伪君子!”
“琳琳,你冷静点!”陈哲也忍不住开口,他靠在墙边,脸色同样难看,“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周志远是什么人?你没看到他那眼神吗?他是真的会……会杀人的!”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说出那个字眼,“你现在跟他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
“那你要我怎么办?!打掉孩子?像条丧家犬一样滚出上海?”欧阳琳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我付出了那么多!我甚至……不惜用那种方式取得他的精子……做了试管……吃了多少苦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凭什么走?!”
“不走?不走你还能怎么办?”薇薇姐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现实到残酷的清醒,“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周志远心里只有他老婆!你在他眼里,连个玩物都不如!他根本不在乎你,更不在乎这个孩子!他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他管你的孩子叫‘孽种’!说它是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东西!”
“不!你闭嘴!”欧阳琳捂住耳朵尖叫,拒绝接受这个赤裸裸的事实。
“我说的是实话!”薇薇姐也豁出去了,声音带着一丝尖锐,“醒醒吧琳琳!他不爱你!他要是对你有一丁点感情,会这样对你?会这样骂你?会逼你打掉孩子还要你滚?你设计他,是,你得到了他的精子,做了试管,怀上了,可你得到了他的心吗?你得到的是他的恨!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的恨!这孩子的来历在他眼里就是耻辱!”
欧阳琳被薇薇姐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哑口无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扭曲的房门方向。周志远那冰冷刻骨的话语——“下贱、恶毒、不知死活”、“连给晓云提鞋都不配”、“孽种”、“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东西”、“彻底消失”——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仅剩的自尊和幻想。
“那……那我怎么办……”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疯狂的执念,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茫然无措的呜咽。
“怎么办?两条路!”薇薇姐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试图抓住她最后一点理智,“第一条路,你要是铁了心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觉得这是你最后的指望或者筹码,那你就立刻、马上离开上海!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悄悄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留在这里?周志远刚才的威胁是假的吗?他要是真想弄掉这个孩子,或者让你‘消失’,他有的是办法!到时候受伤的只有你自己和孩子!”
欧阳琳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护紧了小腹。
“第二条路,”薇薇姐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劝告,“如果你……你认清现实了,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也注定是个悲剧,它得不到父爱,甚至可能被它的父亲视为耻辱和威胁……那你就听他的,趁现在……赶紧去医院,把孩子……处理掉。”她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长痛不如短痛。然后拿着钱,走得远远的,重新开始。总好过……好过被他逼到绝路,什么都得不到,还可能……”
还可能丢掉性命。薇薇姐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陈哲也在一旁点头,声音带着恐惧的余韵:“琳琳,薇薇说得对。周志远不是吓唬人的。他刚才那个样子……太可怕了。你继续留在这里,他下一步会干出什么来,谁都不敢想!真到那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根本不爱你,从一开始就不爱!你为什么要去设计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去得到他的孩子?这根本就是一场注定血本无归的豪赌!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欧阳琳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虚空。薇薇姐和陈哲的话,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浇灭了她心中最后那点疯狂的火苗,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绝望。是啊,她机关算尽,自以为握住了王牌,结果呢?在绝对的力量和冷酷面前,她的所有算计都成了笑话。她赌上了尊严、身体,甚至可能搭上性命,换来的却是对方最彻底的鄙夷和最冷酷的毁灭宣言。
“我要是……我要是让全上海都知道……”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疯狂光芒,“让他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伪君子!让张晓云看看她深爱的丈夫,他的精子被用来做了试管,弄出了个孩子他却不认账!”
“你疯了?!”薇薇姐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捂住她的嘴,惊恐地看向虚掩的门外,仿佛周志远随时会去而复返,“你找死别拉上我们!你这样做,他绝对、绝对会杀了你!他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以为媒体敢爆他周志远的丑闻?你以为那些所谓的证据能威胁到他?别天真了!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闭嘴,让你‘意外’消失!欧阳琳,你清醒一点!想想后果!”
“欧阳女士,”一直沉默旁观的陈哲也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疏离和一丝后怕,“事到如今,我和薇薇姐……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了。周总……他太可怕了。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上海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今晚就走!趁着……他还没改变主意,还没布置更狠的手段之前。”
欧阳琳的目光缓缓扫过薇薇姐惊恐的脸,扫过陈哲避之不及的眼神,最后落在地上那被周志远踹坏的门锁碎片上。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彻底将她吞噬。薇薇姐的手还捂在她嘴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冰冷刺骨的绝望。
她精心构筑的堡垒,连同她所有的野心和幻想,在周志远那雷霆万钧的一脚下,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离开上海?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命?打掉孩子?亲手扼杀她唯一的“战利品”和最后的念想?
无论哪条路,都通向地狱。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彻底软倒下去,泪水混合着绝望,无声地淌过冰冷的地板。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映照着她破碎的野心和无处可逃的未来,冰冷而遥远。
豪华套房的露台上,周志远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深沉的夜色里明明灭灭。他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般的陆家嘴夜景,黄浦江的游轮拖着光带缓缓移动。这曾是他打下的江山,是他荣耀和力量的象征。
可此刻,这壮丽的夜景在他眼中却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空洞。身后主卧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伤口,横亘在他和他的世界之间。
雪茄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钝痛和冰冷刺骨的疲惫。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裂,或许就再也无法复原。
夜风呜咽,吹不散这凝结在奢华庄园上空的沉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