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在培根公司上班的第三周,张小黎说要带她去琴岛看日落,两人特意走到巷口等小巴。刚站定没两分钟,就听见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裹着喇叭响冲过来:“中山路——轮渡——五块一位——”
那是辆草绿色的中巴,车身上糊着层层叠叠的广告,“鹭岛啤酒”的贴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后窗玻璃缺了角,用硬纸板糊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招手即停”。司机是个光膀子的壮汉,胳膊上纹着过肩龙,看见她们就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在骑楼廊柱旁堪堪停住。
“快上快上!”售票员是个扎红头巾的阿婆,嗓门比引擎还亮,手里攥着把零钱,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再不上赶不上夕阳咯!”
魏梦笙被张小黎拽着挤进车门,一股混合着汗味、海蛎味和汽油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穿背心的阿伯扛着渔网,戴斗笠的阿婆挎着装满蛤蜊的竹篮,还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嘴里嚼着泡泡糖,用闽南语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被夹在中间,帆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却莫名觉得踏实——这比家里死寂的客厅热闹多了。
“往后挤挤嘞!”阿婆用胳膊肘开路,挨着人收钱,“小妹,第一次来?”她瞅着魏梦笙发愣的样子,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们这小巴,比公交快!你想去哪,喊一声就停!”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在后门喊:“师傅,停一下!”司机头也不回,猛踩刹车,车身剧烈一晃,魏梦笙踉跄着撞到前面的人背上。那人回过头,是个挑着扁担的小贩,筐里的土笋冻颤巍巍的,他却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新来的吧?坐我们这小巴,得抓稳喽!”
车刚开出没多远,又有人拦车。司机隔着窗户喊:“去哪?”“轮渡!”“五块!上!”车门“哐当”一声拉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挤上来,公文包蹭到魏梦笙的胳膊,一股古龙水味混进车厢的咸腥气里。阿婆麻利地收了钱,用闽南语跟司机念叨:“今天浪大,轮渡怕是要晚点。”
魏梦笙扒着车窗往外看,骑楼在眼前飞速倒退,三角梅的影子掠过车厢地板,像流动的胭脂。突然,她听见卖油条的阿伯在车外喊:“李婶!你的油条!”司机居然真的放慢车速,阿婆探出半个身子,接过用报纸包着的油条,又扔过去两块钱,动作快得像变戏法。
“我们这小巴,就跟自家人一样。”张小黎凑到她耳边说,“上次我发烧,还是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呢。”魏梦笙点点头,看着阿婆把油条递给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他居然接了,还笑着说了句什么,引得满车人都笑起来。
车过中山路时,魏梦笙看见吃过拉面的“佳味再添”,木牌在风里摇晃。突然,离魂的感觉轻轻漫上来,她看见母亲站在骑楼下,蓝布碎花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正对着小巴挥手。“别怕吵,”母亲的声音混在引擎声里,“热闹的地方,邪祟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