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来到了华山圣母庙。
杨婵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云雾出神,神色落寞,见杨戬到来,她抬起头,眼中是未散尽的难过。
“二哥,”她声音有些低哑,“你来了。”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水光,“我知道你很难……可是,我看到八公主他们……我就忍不住想起我们,想起娘亲,想起爹爹……我好想他们……”
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杨戬心中一痛,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三妹,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含义复杂,既是为此刻她的难过,也是为自己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杨婵在他怀中轻轻摇头,抬起泪眼:“二哥,能不能……不找他们了?”
杨戬几乎没有犹豫,抚了抚她的头发,应道:“好。”
“那……你把进出华山禁制的口诀告诉我吧,”杨婵擦了擦眼泪,“我想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一个人在那里,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好。” 杨戬再次应允,将一道神识传音送入杨婵耳中。
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唯有亲情的陪伴,或许能稍稍缓解山腹之中那彻骨的孤寂。
离开华山,杨戬并未回司法天神殿,而是转道去了净灵司。
穗安似乎早有所料,案几上已沏好两杯清茶。见他进来,便将一杯推到他面前。
杨戬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即直接问道:“元君,后续还有何计划?需要杨戬做什么?”
穗安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悠远:“先看看吧。阳光普照大地,小金乌知道他们在哪里。”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戬一眼,“看他这个舅舅,如何对待他们。若他做得不合格……或许,就需要你这个舅舅出手了。”
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这一身的本领与雷霆手段,不正是在玉帝的冷酷与打压下,被硬生生磨砺、调教出来的吗?”
杨戬目光骤然锐利了一瞬,如同出鞘的寒刃,但随即又缓缓收敛,化作一丝无奈的涩然:“元君总是……老拿话刺我。”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沉下去,“我宁愿没有这身本事,永远只是灌江口那个……无法无天的杨二郎。”
穗安看着他流露出的脆弱与怀念,眼神微微一动,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马上了。你们一家,会团聚的。”
这难得的温柔,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杨戬几乎沉溺其中,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抬起头,眼神带上了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望着她:“元君,今日去抓八公主……我看着她绝望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金乌带着天兵,抓走我娘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如今,我倒是成了他……又亲手造就了一场悲剧。”
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难过与自我厌弃,回想起确实是自己一步步算计,逼得他亲手执行这最残酷的任务,穗安心中难得地掠过一丝过意不去。
她沉默片刻,翻手取出一坛酒,推到他面前。
杨戬接过,拍开泥封,直接对着坛口便饮了起来。酒液顺着他下颌滑落,沾湿了玄色的衣襟。
他一口又一口,神色在酒意中愈发显得难过与落寞,那平日里被威严和冷硬包裹着的脆弱,在此刻暴露无遗。
穗安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那丝愧疚更浓,起身欲走,想给他留个独处的空间。
谁知,衣袖却被他猛地拉住。
“元君……”他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祈求,“陪陪我……好不好?”
穗安脚步顿住,低头看着他紧攥着自己袖袍的手,那力道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无助。
她终是心软了,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极其轻柔地揉了一下他的头顶:“好。”
这一个字,仿佛击溃了杨戬最后的心防。
他再也抑制不住,就着拉住她衣袖的姿势,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她身前,双臂环住她的腰,压抑地、低低地啜泣起来。
“我想我娘了……” 他哽咽着,重复着这句深藏了千百年的话。
穗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抚。
半晌,杨戬的哭声渐歇。
他有些赧然地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些许镇定,低声道:“……失礼了。”
穗安摇了摇头,看着他泛红的眼圈,语气诚恳:“该我说对不起。让你亲手去执行……太残忍了。”
杨戬却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自己选的,我愿意。元君不用抱歉。”
穗安眼睫垂下一瞬,内心轻叹。
宝莲灯的七彩光华散去,柳云歌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庄——刘家庄。
他化名刘彦,自称是家道中落的读书人,在此落脚。
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儿,他凭着一手好字画,在集市摆摊,为人写家书、誊抄文书、绘制一些吉祥的年画。
收入虽微薄,但勉强能维持父子二人的生活清平。
他将孩儿取名为刘沉香,随了这村庄的姓氏,既是遮掩,也寄托着望子如木之沉香,内蕴芳华,历久弥珍的期望。
七公主心中始终牵挂着小妹和这苦命的甥儿,时常寻了机会,偷偷溜下凡间,带来些银钱、柔软的布匹和孩童玩具,暗中接济。
她不敢久留,更不敢透露八公主的真实处境,只反复叮嘱柳云歌要好生将孩子抚养长大。
柳云歌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态和那句“待……待风头过去,或许还有转机”的模糊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支撑着他坚韧地活下去。
小沉香渐渐长大,他继承了父亲的聪慧与母亲的灵秀,却也天性活泼好动,顽皮不羁,是刘家庄有名的“孩子王”。
这一日,小金乌处理完日巡之职,敛去周身神光,悄然来到刘家庄外的山林。
他刚显出身形,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就从树后猛地跳出,大叫一声:“太阳舅舅!”
正是小沉香。他一点也不怕这位身份尊贵的舅舅,反而因为舅舅偶尔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和神奇法术,对他格外亲近。
小金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俯身将他抱起:“今日想玩什么?”
“飞!舅舅,带我飞!”沉香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地嚷嚷。
“好。”小金乌足下生云,托着两人缓缓升空,离地数丈,在林梢上空平稳飞行。
风在耳边呼啸,大地在脚下缩小,沉香的惊呼和欢笑洒满了山林。
“看好了,” 小金乌又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却明亮的光团,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这是光芒。”
他轻轻一弹,光团飞入林中,将一片阴暗的角落照得亮堂堂的,惊起几只好奇的鸟儿。
沉香看得目不转睛,小手也学着样子比划,小脸因兴奋而通红。
这一幕,恰好被提前收摊回家的柳云歌看在眼里。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小金乌带着沉香落地,沉香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跑到父亲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
“爹爹!爹爹!我飞起来了!舅舅会发光!好厉害!”
柳云歌没有理会儿子,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小金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
“殿下,请您……封印掉沉香身上的法力,彻底封印!”
小金乌眉头一皱:“为何?他身负天家血脉,有此天赋乃是……”
“正是因为这天赋!这才是个孩子!”
柳云歌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不懂收敛,不懂畏惧!今日是飞行、是发光,他日若控制不住,引来旁人注意,甚至引来……天庭的注视,该如何是好?您想害死他吗?”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他有什么血脉,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
请殿下答应我,绝不再教他法术,也绝不允许他自行修炼!”
他看着小金乌,眼神里是深切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坚决,待到他和孩儿寿终,或许云华就出来了,她仍是一身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