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醉仙楼。
顶层的雅间里,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几个鲜卑打扮的商人正喝得面红耳赤。
他们是新近归附的“归义胡商”头领,仗着丞相特许的优待,在许都的商圈里横冲直撞,俨然已是此地一霸。
酒酣耳热之际,一个名叫秃发浑的鲜卑头领摇摇晃晃起身,要去解手。
他醉眼朦胧,一把推开了隔壁雅间的门。
门内,气氛陡然一静。
光禄勋陈大人正宴请几位同僚,其中便有那位偷偷给儿子买了乌桓身份的张百万。
桌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莽撞打断,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哪来的醉汉,滚出去!”陈大人身后的护卫厉声喝道。
秃发浑仗着酒劲和身份,非但没退,反而瞪着通红的眼睛,用生硬的汉话嚷嚷:“你……你们汉人,好大的架子!我,秃发部的贵人!这酒楼,我想进哪间,就进哪间!”
张百万认得这秃发浑,前几日还因一批皮货的价钱与他有过争执,此刻见他竟敢冲撞陈大人,心头火起,但碍于其身份,一时未敢发作。
陈大人放下酒杯,面沉如水,只轻轻挥了挥手。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队顶盔贯甲、隶属于校事府的锐士便冲了上来,如狼似虎,直接将还在叫嚣的秃发浑及其随从摁倒在地,铁链加身,拖了下去。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秃发浑的酒瞬间醒了,惊恐地大喊:“我是归义胡商!我有丞相特许……”
为首的校事府军官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腿弯:“冲撞光禄勋,惊扰朝廷命官,别说你是归义胡商,就是鲜卑单于亲至,也照抓不误!”
雅间内,陈大人仿佛只是掸去了身上的一粒灰尘,举杯对众人淡然道:“些许小事,扰了诸位雅兴,继续。”
张百万连忙赔笑举杯,后背却惊出一层冷汗。
他看得分明,那校事府军官临去前,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同日,许都南城,一间临街的民宅前。
老木匠刘老栓跪在冰冷的地上,对着几个鲜卑打扮的人不住磕头,额头已然见血。
“各位贵人,行行好!这宅子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一家老小就指着这铺面过活,不能拆啊!”
一个鲜卑头目趾高气扬,一脚踹开刘老栓,指着身后的工匠:“拆!这地方,我们拓跋部看上了,要建货栈!丞相有令,胡商用地,优先批允!你这老东西,再敢阻拦,送你去见官!”
刘老栓的儿子血气方刚,冲上前理论,却被几个鲜卑护卫打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周围的邻里街坊聚了不少,个个面带愤懑,却无人敢上前。有人偷偷跑去报了官。
许久,才来了两个懒洋洋的坊丁。
“怎么回事?”坊丁远远站着,问道。
刘老栓如同见了救星,扑过去哭诉。
那鲜卑头目掏出“归义胡商”的凭证,在坊丁面前晃了晃。
坊丁一看,脸色微变,互相使了个眼色。
“既是胡商用地,有官府文书吗?”一个坊丁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鲜卑头目不耐烦地挥挥手:“正在办!耽误了拓跋部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两个坊丁竟不再多问,转头对刘老栓道:“老刘头,既是官府允了的,你就别闹了,赶紧搬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说罢,竟像是怕沾染麻烦一般,快步离开了。
留下刘老栓一家,在邻居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绝望地看着那些鲜卑人指挥工匠,开始强拆他的祖宅。
程昱府邸。
幕僚将白日里发生的两件事,原原本本禀报上来。
“光禄勋那边,校事府处置得很快,人也押入了大牢,以‘冲撞官署’的名义,估计要关上几个月,以儆效尤。至于南城那木匠家……”幕僚顿了顿,“坊司回报,说是‘民事纠纷,已劝导双方和解’。”
程昱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道:“刀子,自然是用来砍那些能砍的,不能砍的,自然要收着。这道理,校事府懂,下面的胥吏也懂。”
幕僚低声道:“只是如此一来,下面的人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只敢欺负平民百姓了。”
程昱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欺负百姓,不过疥癣之疾,动摇不了国本。若是得罪了真正的权贵,那才是心腹之患。丞相要的是北疆安稳,至于几条贱民的祖宅,几户平民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让下面的人都机灵点,眼睛放亮些。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心里得有杆秤。这特权,是丞相赐给胡人的刀,但这刀柄,必须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刀锋指向哪里,得由我们来定。”
幕僚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只是……赤火那边若拿此事做文章……”
程昱冷哼一声:“由他们说去。这天下,终究是靠刀把子和印把子说话,不是靠几句煽动人心的口号。”
北疆,赤火堡。
“鹞鹰”的最新情报被同时送到了陈烬、孟瑶和秦狼手中。
秦狼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情报对陈烬道:“社长你看!这就是曹操治下的‘华夷一体’!权贵被冲撞,雷霆万钧;百姓被欺凌,无人问津!这他妈的是什么狗屁道理!”
孟瑶的指尖划过纸面上“刘老栓祖宅被强拆,投诉无门”的字样,眼神冰冷:“特权从来都是自上而下传递的,最终承受所有代价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曹操这套把戏,玩的再花哨,也掩盖不了这个本质。”
陈烬将情报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麾下两位重臣,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峻:
“记住今天这一幕。它告诉我们,在任何看似严密的规则之下,都藏着另一套真正的运行法则——强者的法则。”
“曹操给了胡人特权,但这特权是有边界的。这个边界,就是不能触动他统治的根基——那些真正的权贵阶层。而平民百姓,不在这个需要保护的根基之内。”
“所以,这所谓的‘华夷一体’,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它用表面的不公(优待胡人)来掩盖更深层次的不公(权贵与平民的绝对鸿沟)。当那些鲜卑人把刀砍向平民时,曹操默许甚至纵容;但当他们不小心把刀尖对准了权贵,立刻就会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曹操控制的广袤区域上。
“我们要让治下的每一个百姓都明白这个道理。也要让曹操境内的每一个平民,都看清他们所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