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的初夏,曹操亲率精锐骑兵及轻装步卒,自邺城誓师北上。
旌旗招展,刀枪映日,大军却并未如寻常征伐般浩浩荡荡、步步为营,而是如同收起爪牙的猎豹,悄然隐入了燕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
郭嘉的“兵贵神速”之策,被曹操贯彻到了极致。
他舍弃了稳妥但耗时的沿海大道,毅然选择了那条近乎被废弃、崎岖难行的卢龙塞古道。此路虽能极大缩短行程,达成突袭之效,但其险峻,足以令常人望而却步。
大军穿行于险隘之间,时而攀援绝壁,时而涉过冰冷的溪流。
山路狭窄,车马难行,粮草辎重运输极其困难,士卒们往往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少量干粮充饥。
塞北的天气变幻莫测,白日酷热,夜晚却寒气刺骨。泥泞、疲惫、疾病,开始如同阴影般缠绕着这支孤军深入的队伍。
中军之中,曹操眉头紧锁,不仅因为行军之难,更因身边那个日益憔悴的身影——郭嘉。
这位算无遗策的奇佐,本就身体孱弱,如何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折磨?
塞北的水土不服,加之殚精竭虑、日夜筹划,终于击垮了他。
咳嗽声日益剧烈,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原本清亮的眼眸也时常蒙上一层疲惫的阴翳。
他骑在马上,身形摇摇欲坠,需要亲兵时时在旁搀扶。
“奉孝,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后方调养?”曹操看着郭嘉强撑的模样,心中不忍,更感忧虑。
北伐之策系于郭嘉之谋,若他有失,此行凶吉难料。
“不……主公……”郭嘉喘着气,用一块绢帕捂住嘴,绢帕上隐隐渗出血丝,他却迅速收起,强自挤出一丝笑容,眼神依旧执着,“此战……关键便在出其不意……嘉……必须在军中……况……区区小疾,何足挂齿……岂能因我一人……误了主公大事……”
他坚持不肯后退,每日仍强打精神,与曹操分析军情,推演局势。
然而,他那日渐沉重的呼吸和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像警钟一样敲在曹操和每一位将领心头。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前行,如同一条负伤的巨蟒,在群山间蠕动。
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甚至鲜血。
目标只有一个——在那片他们认为绝不可能出现曹军的地方,给予乌桓致命一击。
曹操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险峻山路,又回头看了看马车中昏昏沉沉的郭嘉,心中的决绝与隐忧交织。
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与天险、也与命运本身的赛跑。
他们必须快,更快!在敌人发现之前,在郭嘉倒下之前,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乌桓人的脖子上。
千里奔袭,不仅考验着军队的耐力,更煎熬着主帅的意志。而希望的微光与绝望的阴影,同时在这支孤独的军队上空盘旋。
历经艰险,曹操大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乌桓腹地。
然而,长途奔袭终究难以完全隐匿行踪,乌桓蹋顿单于与袁尚、袁熙仓促间集结了一支数量庞大的胡汉联军,于白狼山一带摆开阵势,企图凭借优势兵力,将这支疲惫的曹军一举歼灭。
战鼓雷动,号角连营。
放眼望去,胡骑如潮,旌旗蔽野,袁氏残部的旗帜混杂其间,显露出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连日跋涉的曹军士卒不免面露凝重。
曹操立于中军大旗下,目光扫过敌军阵容,最终落在身边车驾上面无血色、却仍强撑着的郭嘉身上,一股决绝的豪情与深切的忧虑交织于心。
他拔出佩剑,直指前方:“将士们!破敌在此一举!狭路相逢,勇者胜!”
“杀!”
大将张辽得令,一马当先,率麾下精锐骑兵,如同灼热的铁锥,悍然撞入乌桓军阵!
他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直取中军帅旗!
曹军见主将如此骁勇,士气大振,纷纷奋勇向前。
徐晃、张合等将领亦各率所部,猛攻敌军两翼。
战场瞬间陷入惨烈的混战。
胡骑虽众,但仓促应战,指挥不灵,更兼曹军突击之猛烈远超预期,阵脚渐乱。
张辽于万军之中瞥见蹋顿单于的麾盖,血染征袍,怒吼着突阵而入,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凄冷的弧光——
“噗嗤!”
血光迸现!不可一世的乌桓单于蹋顿,竟被张辽于阵前斩首!
“蹋顿已死!降者不杀!”曹军骑士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乌桓军见单于毙命,瞬间斗志崩溃,哭嚎着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袁尚、袁熙见大势已去,肝胆俱裂,在少数亲信死忠的护卫下,连帅旗都来不及收,狼狈不堪地杀出一条血路,向着辽东方向亡命逃窜。
就在这片胜利的混乱中,一直在乌桓军中等待时机的崔钧,眼见曹军大胜,急忙带着少数心腹,割下几名已死的乌桓士卒头颅,冲到曹军阵前,高声呼喊:“罪臣崔钧,阵前起义,斩杀胡虏,归顺天兵!愿为丞相效死!”
然而,端坐于马上的曹操,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崔钧那点急于表功的小心思,以及其叔父崔琰背后那“引狼”的小动作,早已被他看穿。
此刻的“反正”,不过是投机者的垂死挣扎,显得如此可笑与廉价。
曹操并未理会他的呼喊,只对左右亲随淡淡吩咐一句:“看住他,待战后一并处置。” 便不再多看一眼。
崔钧僵在原地,脸上的激动瞬间化为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战场逐渐平息,尸横遍野,缴获的军械、马匹堆积如山。
曹操策马缓缓行走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 胜利的喜悦却难以完全冲散心中的沉重。
他回头望向中军,那里,郭嘉在听到胜利的消息后,仿佛最后一丝心力也已耗尽,彻底昏迷过去,气息微弱。
白狼山一役,曹军以少胜多,阵斩蹋顿,击溃乌桓主力,二袁远遁,可谓大获全胜。
但曹操知道,此战的代价,远不止于此。
塞外的风,吹拂着他染血的征袍,带着胜利的腥咸,也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