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谷的决策层并未将目光仅仅局限于东南。在赵将派遣“江鸥”南下的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间更为简朴、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的密室里,一场指向西北的谈话也在进行。
与南方的湿润繁茂不同,这里的空气中仿佛都隐隐带着一种干燥和粗粝感。墙上挂的地图,重点标注的是沟壑纵横的关中与广袤苍凉的凉州。
负责此次派遣的是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情报头目,神色冷峻,语气短促有力。他的对面,站着一位男子。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但异常精悍,皮肤黝黑粗糙,脸上甚至带着些仿佛被风沙长期刮擦留下的细微痕迹。
他叫石九,代号“风沙”。他曾是边军斥候,在西凉与羌胡的冲突中滚过刀口,对那片土地的风俗、语言乃至生存法则都了如指掌。
“马腾、韩遂,名义上归附许都,受曹操册封,实则拥兵自重,割据西凉,反复无常是其本性。”
情报头目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凉州区域,“曹操西顾之忧,大半在于此二人。他们既是抵御羌胡、乃至汉中张鲁的屏障,也可能随时变成捅向曹操后背的尖刀。”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盯着石九:“你的任务,不是去结交谁,也不是去策反谁。那片土地,只认实力和生存。你要做的,是成为一阵风沙,吹进去,看清里面的沟壑。”
“摸清以下几点:其一,马腾、韩遂之间所谓的‘结义兄弟’情分还剩多少?利益如何划分?部下将领更倾向于谁?其二,西凉铁骑的真实战力如何?军械粮草状况?与曹操派遣的官员关系怎样?是真心合作还是虚与委蛇?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头目的手指重重一点,“曹操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又埋了多少钉子?他们对于东方正在发生的巨变——特别是袁氏覆灭和我赤火的崛起——有何看法?是警惕,是轻视,还是……有别的想法?”
任务极其艰巨。西凉民风彪悍,排外性强,军队系统更是自成一体,对外来者极为敏感。
马超、庞德、阎行等将领皆非易与之辈。加上曹操的校事府必然也暗中布有眼线,此行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你的身份,是一个从中原战乱地区逃难至凉州的刀客,擅长养马、治伤。这是最能接近军队底层,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的身份。”头目交代道,“从底层军士、马夫、伤兵嘴里套话,比接近那些大将更可靠。记住,少说话,多听,多看。西凉人直爽,但也更易怒,一句话不对,就可能拔刀相向。”
“情报传递通过陇山古道上的货栈,那是我们新建立的据点,但极其脆弱,非必要不启用。”最后,头目拍了拍石九坚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凝重,“石九,西凉苦寒,风沙无情。你要像真正的风沙一样,无孔不入,又能随时散去,不留痕迹。活着回来,告诉我,西凉的风,到底往哪个方向吹。”
石九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拳,拳骨突出,动作干净利落。他的眼神像戈壁滩上的石头,坚硬而沉默。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一把不起眼的旧腰刀,几包真正的金疮药,一些干肉和水袋,还有藏在靴底夹层中的几片用于紧急联络的、特制的小巧铜片。
他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句低沉的话:“风过无痕,沙落有声。我会让西凉的风,吹到咱们谷里来。”
次日,一个风尘仆仆、牵着一匹瘦马的孤寂身影,沿着荒凉的官道,一步步走向那片被黄土和传奇覆盖的辽阔土地。
赤火的目光,如同双翼展开,一翼向南,掠向荆襄的烟雨;一翼向西,探入凉州的风沙。天下的棋局,在无声无息间,落子更密。
赤火谷深处,一栋不起眼的石砌建筑内,灯火常明。
这里没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而专注的气氛。
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和标记钉标注着错综复杂的信息。
桌案上,一卷卷加密过的细纸条堆积如山,空气中飘散着墨汁、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味道。
这里是赤火社的情报中枢。
赵将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对面,是负责情报分析与整理的林枫。
林枫年纪不大,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缜密,他的眼睛因长期阅读密报而略显疲惫,却依旧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荆州线,‘江鸥’初步站稳脚跟。蔡氏宾客奢靡,常以诗文会友,谈论多涉风月,偶有抱怨朝廷赋税催逼过甚,对曹操似有微词,但深处戒备甚严,难触核心。”林枫拿起一份译好的密报,语速平稳。
“西凉线,‘风沙’已潜入。马腾、韩遂两部军马时有摩擦,为草场、水源之争旧怨未消。底层军士对曹操所派官员颇为不满,称其‘刮地皮’,军饷物资时有克扣。然马超等将领对曹操所赐官爵金银,颇显受用。”
“中原线,曹操主力仍驻跸邺城,大肆犒赏平定河北有功将士,郭嘉、荀攸等谋士频繁出入府衙。青、幽等地仍有袁氏旧部零星反抗,清剿不断。”
“江东线,孙权似在整顿内政,抚平山越,对荆州江夏虎视眈眈,但大规模用兵迹象不明。”
一条条信息从林枫口中流出,像是一条条看似无关的溪流,缓缓汇入赵将的脑海。
赵将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中原-河北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标记。
“曹操在邺城……犒军,谋士密集议事……”他沉吟着,“他在河北已花费太多时间,袁尚、袁熙遁入乌桓,虽为疥癣之疾,但西边和南边呢?”
他拿起代表曹操主力兵团的蓝色标记,在西凉(马腾、韩遂)和河北之间缓缓移动。
林枫默契地递上另一份报告:“这是我们安插在许都附近驿站的人记录的近期大规模粮草调动方向,多为西向。另,校事府的精干力量,近期流向关中方向的频率显着增加。”
“西向……”赵将的手指猛地定在西凉区域,“他给了马腾、韩遂高官厚禄,但也留下了钟繇这根钉子。如今河北初定,内部未稳,他绝无可能同时南下图我或孙权。那么,最可能的就是……”
林枫眼中光芒一闪,接口道:“先西后南!彻底解决后方之患,整合关中凉州之力,方能全力南下。他对马腾、韩遂的安抚,更像是战前的麻痹。那些赏赐是糖,后面的刀,恐怕已经磨好了。”
赵将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的西凉位置:“没错!他下一步的战略重点,极可能是西征!消化河北需时,但更主要的是巩固后方,消除侧翼威胁。对于南方,包括我们和孙权,他目前必然是采取守势,最多辅以情报压制和分化瓦解,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林枫迅速将几份关键情报摆在一起,像完成了一块关键拼图:“此外,综合各方信息,各诸侯内部皆矛盾重重:刘表处蔡瑁专权与长子刘琦不和;孙权有宿将老臣与新兴势力的平衡;西凉马韩联军更是同床异梦。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赵将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立刻将我们的研判加密,急送北赤火堡陈社长处,同时抄送中原吴瀚、韩澈。建议:北方加速巩固,消化胜利果实,深根固本;中原加强渗透,伺机而动;南方…要加快步伐,在曹操无暇南顾之际,形成燎原之势!”
无数的细微信息,经过艰难的传递、破译、分析和联想,终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洞察先机的战略判断。
这场无声的拼图游戏,其价值,绝不亚于一场辉煌的战役胜利。赤火的眼睛,已经隐约看到了对手下一步的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