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三年春,乍暖还寒。
长平侯府的庭院中,剑风呼啸。
大司马大将军将军卫青正在练剑,一招一式,大开大合,依旧是沙场上的雷霆之势。
但只有站在廊下的夏婵看得出,那熟悉的剑招中,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突然,“当啷”一声。
长剑脱手,在青石板上划出一串刺耳的声响。
卫青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额上满是冷汗。
他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怎么回事?
不过是雁门关留下的一点擦伤,为何会让他虚弱至此?
连握剑的力气,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
“将军。”
夏婵端着参汤快步上前,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担忧。
“先歇歇吧。”
卫青没有说话,只是烦躁地摆了摆手,走到一旁坐下,任由妻子为他擦汗。
他看着自己右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本已结痂,近来却再度开裂,周围的皮肉泛着不祥的暗色。
耻辱。
身为大汉将军,竟被这点小伤折腾得日夜不宁。
“新来的医官到了。”一名仆役在门外低声禀报。
片刻后,一名中年医官提着药箱快步走入,身后跟着两名药童。
“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
医官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卫青。
“有劳了。”
卫青的语气很淡,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那医官脸上一扫而过。
医官开始熟练地清理创口,动作轻柔。
他换上一种新的药膏,那药膏无色无味,只带着一丝极淡的草木清气。
“将军这伤,恐是中了塞外秽气,寻常方子难以根除。”
医官一边敷药,一边低声解释。
“下官这副‘清肌膏’,乃家传秘方,专克此症。只需静养数日,必能痊愈。”
“哦?”
卫青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医官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军中随行的医官,处理过上万例类似伤口,也从未听过‘秽气’之说。先生的家学,倒是别致。”
医官的额角渗出细汗,他立刻垂下头。
“军中猛药,治标不治本。将军万金之躯,自当用温和滋养之法,方能固本培元。”
回答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卫青不再追问,闭上了眼睛。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夏婵眼中。
她看到医官在听到卫青问话时,肩膀那瞬间的僵硬。
她也闻到了,那新药膏下面,似乎掩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的异味。
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
待医官走后,卫青的气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宇间的疲惫反而更重了。
他喝了半碗参汤,便说乏了,回房歇息。
夏婵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
她看着药童收走换下的带血纱布和残余药渣,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快步追上那名端着托盘的药童。
“这些废弃之物,污秽不堪,我让下人拿去烧了便是,不劳烦你了。”
她微笑着,语气温和,不容置疑地接过托盘。
回到房中,关上门。
夏婵颤抖着手,从一堆纱布中,将那块沾着新药膏的布料找出,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点药碗中残留的药渣。
她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样东西包好,紧紧藏入袖中。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而决绝的脸。
她不知道这东西里究竟有什么。
她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府中人多眼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一个身影,猛然闯入她的脑海。
平阳公主,刘莘。
夏婵的心狠狠一抽,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忘不了,那个女人在城楼下望向卫青时,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炽热。
那是女人的嫉妒。
可现在,在卫青的性命面前,一切私心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需要力量,需要一个足以掀动长安风云的盟友。
平阳公主,是唯一的人选。
她迅速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仆妇衣裳,避开所有巡夜的家丁,从侯府最偏僻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夜色如墨,吞噬了她瘦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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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府,灯火通明。
当刘莘看到夏婵深夜到访,并且拿出了那包散发着淡淡异味的药渣时,她脸上的雍容与闲适瞬间消失。
“你说,他换了新医官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刘莘的声音冷得像冰。
夏婵带着哭腔,将自己的观察与怀疑全盘托出。
刘莘没有去碰那包药渣,只是死死盯着它,那张美艳的脸上血色褪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卫青对于大汉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伤病。
这是一场针对大汉军魂的、蓄谋已久的刺杀!
“你做得很好。”
刘莘霍然起身,没有半句废话。
“现在立刻回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稳住他,别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公主殿下,那这药……”
“剩下的,交给本宫。”
刘莘抓起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上,步履间带着一股滔天的杀气。
她冲到门外,对目瞪口呆的管家厉声喝道:
“备车!入宫!”
马车在寂静的长街上疯狂疾驰,清脆的轮毂声碾碎了长安的宁静。
刘莘坐在车中,心如擂鼓。
一场远比刺杀本身更可怕的风暴,即将在长安上空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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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灯火温暖。
卫子夫正陪着幼子刘据,轻声哼着歌谣,脸上是恬静而温柔的母性光辉。
一旁的书案上,霍去病伏在案几,正有模有样的推演着沙盘。
当刘莘带着夏婵闯进来时,这份宁静被瞬间打破。
听完刘莘急促的叙述,卫子夫脸上的温柔寸寸凝结成冰。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夏婵面前,接过那包油纸。
她没有哭,也没有怒吼。
只是将药渣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随即,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整个椒房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数度。
“皇姊。”
卫子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看向平阳公主。
“他们不只是要我弟弟的命。”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仿佛淬着万年玄冰。
“这是要断我大汉的脊梁!”
她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只对着殿外的阴影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传令卫尉,即刻查封城中所有与长平侯府有关联的医馆药铺!”
“传令廷尉,将那名医官,还有引荐他的所有人……全部给本宫活捉回来!”
“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