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腰斩于市。”
廷尉府传出的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椒房殿。
啪——
一声脆响。
陈阿娇指尖那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碎了。
光屑四溅,如同一场盛大而又无法挽回的幻梦,映出她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他怎么敢?!”
她猛地抓住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衣袖,尖利的指甲深陷入华贵的锦缎之中,浑然不觉。
“不经皇祖母!不经朝会!”
“他就这么杀了一个郎官!”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的脸上,血色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她比这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儿更清楚,刘彻这一刀,砍的不是李当。
是外戚。
是宗亲。
是她馆陶大长公主的脸!
“阿母!他这是在削我们的权!他要动我们陈家了!”
陈阿娇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超越嫉妒的,彻骨的恐惧。
刘嫖看着失态的女儿,心中涌起一片冰冷的无力。
就在此时,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太主,皇后娘娘,急什么?”
淮南王翁主刘陵莲步而入,她一身火红,像一团流动的、不祥的火焰,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陛下杀一个李当,是敲山。”
她走到陈阿娇面前,弯腰,拾起一片锋利的琉璃碎片,任由那尖角抵着自己白皙的指腹。
“可您要知道,他想震慑的‘虎’,是谁。”
刘陵的目光扫过椒房殿满室的奢华,最终,落回陈阿娇那张惨白的脸上。
“是卫子夫。”
“陛下为她动怒,为她杀人,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体面。”
“您现在去硬碰,就是亲手将自己的脸,凑到陛下的刀口上去。”
馆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你的意思是……”
“捧杀。”
刘陵将那片琉璃碎片,轻轻放在紫檀桌案上,声音淬着毒,黏腻而又冰冷。
“用最奢华的赏赐,去堵住所有人的嘴。”
“把她捧到最高,捧成一个贪婪无度,恃宠而骄的祸水。”
“告诉全天下,您这位皇后,是何等的宽仁大度。”
“众目睽睽之下,看她卫子夫,是接,还是不接。”
翌日,兰林殿。
椒房殿的赏赐,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至。
南海夜明珠,光华流转。
西域七宝珊瑚树,枝杈玲珑。
云纹锦,织金缎,无数奇珍异宝,几乎要将这座简朴得近乎寒酸的宫殿彻底淹没。
浓烈的珠光宝气,混杂着殿内清苦的药草味,形成一种辛辣的、极致的讽刺。
卫子夫半倚在榻上,肩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她手中翻看的,是一卷《孙子兵法》。
对于眼前这足以让任何女人疯狂的财富,她一眼都未曾看过。
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即将被清扫出去的垃圾。
宣旨的内侍满脸谄媚的笑容,腰弯成了煮熟的虾米。
“夫人,皇后娘娘说了,这些都是她的一片心意,您务必……”
“心意,我领了。”
卫子夫终于放下书卷,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看向一旁垂首侍立的夏婵。
“夏婵。”
“奴婢在。”
“将所有赏赐,悉数送到永巷去。”
夏婵猛地抬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瞬间被一道骇人的光芒点亮。
“告诉永巷的姐妹们。”
卫子夫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卫夫人福薄,不敢独享皇后娘娘的厚爱。”
“愿以此,为皇后娘娘积福。”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得近乎残忍的弧度。
“愿娘娘凤体安康。”
“早诞麟儿。”
宣旨内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冷汗,从他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这不是领赏。
这是诛心!
将皇后的赏赐,转手施舍给宫里最卑贱的宫奴。
还祝她“早诞麟儿”?
这不是祝福!
这是在用最温柔的刀,当着全天下的面,捅进皇后娘娘的心窝子!是在咒她,永远也生不出儿子!
消息传回椒房殿,陈阿娇一把扫落了整座梳妆台。
“贱人!她敢如此辱我!”
与此同时,长秋宫。
内侍一字不差地汇报完兰林殿发生的一切。
皇太后王娡,正独自对着一盘围棋。
啪。
她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棋盘上,一条纠缠许久的白子大龙,瞬间气绝,再无生路。
“卫子夫……”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
“去,把武安侯叫来。”
田蚡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王娡正对着那盘死棋,眼神幽深。
“阿姊。”
“田蚡。”
王娡没有回头。
“我听说,你最近和淮南王府,走得很近?”
田蚡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颤,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是……收了些淮南的土产。”
“土产?”
王娡终于转身,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目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那‘土产’,是淮南王翁主,刘陵?”
田蚡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你当真以为,刘陵看上的是你这身肥肉?”
王娡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看上的,是你武安侯的身份,是哀家!”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吐信。
“李当,死了。”
“陛下下一步,你猜,他会查谁?”
“你和刘陵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以为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蠢货!你想让整个王家,都为你陪葬吗?!”
“阿姊,我错了!”
田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肥胖的身体抖如筛糠。
“我这就去跟她断干净!我发誓!”
“断?”
王娡冷笑,那笑声比冰更冷。
“晚了。”
她背过身,声音里再没有半分姐弟之情,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冷酷。
“现在,是如何弃车保帅。”
田蚡猛地抬头,满眼都是极致的惊恐。
“去,向陛下‘检举’你麾下那些与淮南王有染的官员。”
“要声泪俱下,要大义灭亲。”
“告诉陛下,你为了他,不惜亲手斩断自己的羽翼。”
田蚡的心,在滴血。
那些,都是他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心腹!
“你想保他们,还是想保你自己,保我们王家这泼天的富贵?”
王娡的声音,不容置喙。
田蚡瘫软在地,像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肉。
他没得选。
当晚,田蚡去了刘陵的住处。
迎接他的,不是温香软玉。
而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武安侯,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刘陵一身红衣,笑意冰冷。
“是来与我……划清界限的?”
田蚡捂着火辣辣的脸,最后一丝情意也烟消云散。
“好妹妹!这也是没办法,你我暂时就好聚好散……”
“滚。”
刘陵打断他,眼神里满是淬了毒的怨恨。
她走到田蚡面前,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一句诅咒。
“滚回去告诉皇太后。”
“她今天,能让你心安理得地‘断尾’。”
“很快,陛下就会把这招,用在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