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慕容文远裹紧那身灰旧僧袍,借着残月和稀疏星光的掩护,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明州城寂静的街巷中。越靠近苏府,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浓。远远便能望见苏府方向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喧哗哭嚎之声,与这寂静的夜格格不入。
他绕到苏府后巷,选择了一处最为偏僻、靠近厨房杂院的角落。这里墙头略矮,且有一棵老槐树的枝桠探入墙内。他深吸一口气,攀着粗糙的树干,敏捷地翻上墙头,无声无息地滑入院内。
落地处是一片堆放柴薪的角落,阴影浓重。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的气味,混杂着一种人心惶惶的压抑感。前院方向的喧哗声更加清晰,隐约能听到苏承宗拔高了嗓门的呵斥和苏清婉冰冷而疲惫的反驳。
慕容文远屏息凝神,仔细辨认方向。他不能直接去灵堂,那是风暴的中心,无异自投罗网。他需要先找到可靠的人,了解清楚具体情况。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啜泣声从旁边柴房后传来。慕容文远心中一动,悄步靠近。
只见一个小丫鬟正躲在柴垛后偷偷抹眼泪,正是平日里在锦云苑伺候,看起来颇为胆小的那个,名叫小禾。
慕容文远轻轻咳了一声。
小禾吓得浑身一抖,险些叫出声,看清是慕容文远后,更是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姑、姑爷?!您、您怎么……”
“小禾,别怕。”慕容文远压低声音,“告诉我,府里现在具体情况如何?大小姐怎么样了?”
小禾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道:“老、老夫人薨了……灵堂设在颐安堂……二爷、二爷带着好多族老和下人,逼着大小姐交出家印和对牌……说、说您是灾星,气死了老夫人,要家法处置……大小姐不肯,一直在僵持……福安哥和其他几个护着大小姐的人,都被二爷的人看起来了……”
果然如此!苏承宗这是要武力夺权了!
“二小姐和三小姐呢?”慕容文远急问。
“三小姐想帮大小姐说话,被二爷呵斥了,让人送回自己院里看着……二小姐……二小姐一直在老夫人灵前跪着,不说话,也不理人,像是傻了一样……”小禾哭道,“姑爷,您快走吧!二爷他们不会放过您的!”
慕容文远心中焦急,但知道从小禾这里再问不出更多。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支作为信物的银簪笔,塞给小禾:“小禾,你听着,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悄悄去二小姐院里,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她的贴身丫鬟,什么都别说,交了就走,能办到吗?”
苏明月状态异常,但他必须试一试!这支她可能认得的簪笔,或许能传递一些信息。
小禾看着簪笔,又看看慕容文远,一咬牙,重重点头:“嗯!我、我试试!”
“小心些,别让人发现。”慕容文远叮嘱一句,看着小禾揣好簪笔,悄悄溜走。
他必须立刻前往灵堂附近,见机行事!慕容文远再次潜入阴影,凭借着对苏府布局的熟悉,小心地向颐安堂靠近。
越靠近颐安堂,气氛越是紧张。廊下院子里站满了人,有披麻戴孝的苏家旁支族老,更多的是手持棍棒的家丁护院,分成了隐隐对峙的两派。一派以二爷苏承宗的心腹为首,气势汹汹;另一派则多是老夫人和苏清婉提拔起来的老人,面露愤慨却又投鼠忌器。
灵堂内,白烛高烧,香烟缭绕。老夫人的棺椁停放在正中,苏清婉一身缟素,跪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毫不退缩地瞪着面前的苏承宗和一众族老。
苏承宗同样身着孝服,却满脸悲愤(伪饰),指着苏清婉厉声道:“婉儿!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母亲就是被那个来历不明的赘婿活活气死的!此等灾星,你不立刻下令捉拿沉塘,以慰母亲在天之灵,反而还要护着他?你眼里还有没有苏家列祖列宗?还有没有孝道!”
“二叔!”苏清婉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祖母仙逝,郎中断言乃旧疾复发,与文远何干?你说他是细作,证据何在?仅凭几句市井流言,就要定人性命,污我清白?交出家印对牌?恕难从命!祖母生前将家业托付于我,我必守到她老人家入土为安为止!”
“你!”苏承宗气得浑身发抖,“我看你就是被那小白脸迷了心窍!与细作勾结,欲毁我苏家基业!诸位族老!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苏家现在的当家人!”
几个明显被苏承宗收买的族老立刻附和: “清婉侄女,此事你确实处置不当!” “那慕容文远来历不明,必是祸根!” “还是先将家印交予承宗,稳妥办理母亲丧事要紧!”
苏清婉孤身一人,面对群起攻讦,显得势单力薄。但她目光扫过众人,毫无惧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从我这拿走家印!”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苏承宗眼中凶光一闪,似乎就要用强!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忽然从灵堂侧后方响起:
“老夫人尸骨未寒,灵堂之上,逼迫孤女,强夺家产——这便是苏家的家风吗?”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
只见慕容文远不知何时出现在侧门处,一身灰旧僧袍与他清俊的面容格格不入,却更衬得他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缓步走入灵堂,无视周围惊愕、愤怒、恐惧的目光,径直走到苏清婉身边,与她并肩跪下,先向老夫人的棺椁郑重叩了三个头。
“文远来迟,请老夫人恕罪。”他声音沉痛,礼仪周全。
然后,他站起身,将苏清婉护在身后,目光冷冷地扫过苏承宗和那群族老。
苏清婉看着他突然出现的身影,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下意识地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不该回来……”
慕容文远没有回头,只是用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指,示意她安心。
苏承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而狂喜,指着慕容文远厉声喝道:“好哇!你这灾星!细作!竟敢自投罗网!来人!给我拿下!就地正法,以祭母亲在天之灵!”
他身边的心腹家丁立刻持棍上前!
“我看谁敢!”慕容文远猛地一声暴喝,声震屋瓦!他目光如电,逼视着那些家丁,“我慕容文远乃苏家明媒正娶之婿,名帖入了宗祠,婚书报备官府!无凭无据,谁敢动我?尔等今日在老夫人灵前动武,是想让老夫人走得不安宁吗?是想让苏家沦为全城笑柄吗?!”
他气势惊人,句句占住礼法大义,更抬出老夫人亡灵,顿时将那些家丁镇住,一时不敢上前。
苏承宗气得脸色铁青:“无凭无据?你与番商密谈,泄露我明州商情,不是细作是什么?母亲就是被你气死的!”
“与番商洽谈乃为苏家开拓财路,大小姐全程在场,何来泄露之说?”慕容文远冷笑,“至于祖母仙逝,郎中断症在此,二叔若不信,可即刻请官府仵作来验!若证实祖母之死与我有关,我慕容文远即刻自刎于此,向祖母谢罪!”
他语气斩钉截铁,毫不心虚,反而让苏承宗有些措手不及。验尸?他岂敢!老夫人的死本就经不起细查!
“巧言令色!”苏承宗强辩道,“就算母亲之事暂且不说,你身负细作嫌疑,岂能再留于苏家?必须立刻逐出家门,交由官府发落!”
“逐我出家门?”慕容文远目光扫过众族老,“依据族规哪一条?可有族长和族老会决议?还是仅凭二叔你一人之言?再者,我已将赵家与番商勾结、恶意构陷之证据交予大小姐!官府尚未定我之罪,二叔倒要先替官府行事了?莫非二叔与那赵元丰……”
他话未说完,意有所指,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苏承宗。
苏承宗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个族老忽然迟疑着开口:“承宗啊,文远所言……也不无道理。母亲新丧,灵前动刀兵,确是不祥……细作之事,还是交由官府查明为好……”
另一两个原本中立的族老也微微点头。慕容文远的突然出现和强硬态度,反而让局势产生了微妙变化。
苏承宗眼见势头不对,心中大急,竟狗急跳墙,对身边心腹使了个眼色,猛地挥手:“休要听他狡辩!此獠不除,苏家永无宁日!给我拿下!”
那几个心腹家丁再次凶神恶煞地扑上!
慕容文远眼神一厉,正准备拼死反抗。
突然!
灵堂后方,一直跪在地上、仿佛痴傻了的苏明月,猛地站了起来!
她手中高举着一块半块玉佩,声音凄厉而清晰,划破了混乱:
“都住手!祖母……祖母有遗命!见此玉如见祖母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