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郊外废弃的化工厂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钢铁巨兽。
风卷着铁锈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吹过扭曲的管道和半塌的围墙，呜咽声在死寂中格外瘆人。
几盏苟延残喘的应急灯，在巨大的阴影里投下惨绿的光斑，像巨兽身上溃烂的脓疮。
诸葛铁牛站在厂区边缘的阴影里，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后腰“和谐契约”卡的边缘。
卡片温润的木质触感下，传来一阵轻微却坚定的搏动。
是旺财的精神链接。
小家伙正蜷在特调局的隔离舱里，隔着遥远的距离传递着无声的担忧。
“别怕，”他低语，声音被风卷走，“快了。”
“领域准备就绪。”
他按下通讯器，声音低沉。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
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漾开，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笼罩了整个厂区。
刹那间，那些监控探头的红色电子眼像被无形的尘埃蒙蔽，发出细微的“滋滋”杂音，闪烁几下后，光芒彻底熄灭。
空气里弥漫的电子嗡鸣也低伏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躁动。
“信号屏蔽确认。”耳机里传来赵胜男冷静的声音，“外围突破开始。”
“收到。”
王建军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下一秒，厂区边缘的黑暗中骤然亮起几道强光，如同利剑刺破夜幕。
引擎的咆哮撕碎了寂静，轮胎碾过碎砾发出刺耳的声响。
枪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清脆的点射声、沉闷的霰弹枪轰鸣、玻璃破碎的尖啸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A区清除！”
“c区遭遇抵抗，压制中！”
短促的指令和报告在通讯频道里跳跃。
混乱的声浪中，李小明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贴着冰冷粗糙的厂房墙壁，快速潜行。
他身上的战术服吸尽了微光，脸上涂抹的油彩掩盖了最后一丝反光。
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化学残留物的味道，几乎凝滞。
目标——核心控制室——就在前方厂区深处，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混凝土建筑底层。
他紧紧攥着那张至关重要的电路图。图纸的折痕处已经发软，边缘被汗水浸得微微卷起。
上面用红笔圈出的“总闸”位置，是他唯一的灯塔。
这三天，这张图几乎刻进了他的视网膜。
他在宿舍里用纸板搭过模型，闭着眼都能摸到每一个接口。
他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切断电源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误。
“这次，必须成功。”
他在心底对自己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分量。
失败的阴影太重了。
周小兵母亲被胁迫时绝望的眼神，养老院房间里消失的笔记本，疫苗接种台上富贵痛苦的抽搐，选举现场那些刺耳的“特调局间谍”的污蔑……
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他需要这次成功，像一个溺水的人需要氧气。
厂区内交火的喧嚣是完美的掩护。
李小明如同鬼魅般绕过堆叠的废弃反应釜，避开几处明显有红外感应的通道，最终抵达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外。
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仪器运行特有的幽蓝色冷光，还有低沉的嗡鸣。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
侧身，无声地滑入门内。
控制室内部的空间异常空旷，穹顶高耸，四壁是裸露的混凝土，冰冷坚硬。
巨大的弧形屏幕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此刻一片死寂的漆黑，如同深渊的巨口。
屏幕下方，复杂的控制台指示灯如同繁星，闪烁着红、绿、黄各色冷光。
房间中央，一个由无数粗细不一的线缆和闪烁着幽光的晶体组成的巨大圆柱体装置——熵增核心——正在低沉的嗡鸣中缓缓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恶魔心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冰冷、粘稠，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变得缓慢。
屏幕正中央，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00:09:43。
时间紧迫！
李小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锐利的视线迅速扫过控制台复杂的仪表盘和接口。
根据图纸标记，“总闸”线路应该位于控制台最右侧的主配电箱内。
他快步上前，从战术背囊里抽出绝缘工具刀，锋利的刀刃在幽暗的冷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目标就在眼前。
只要切断这条粗壮的、包裹着黑色绝缘胶皮的动力电缆，核心的能源供给就会被掐断。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电缆绝缘层的刹那——
“嗤啦——！”
巨大的弧形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
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控制室所有的幽暗角落，让李小明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光芒稍敛，司马金元那张带着标志性阴冷笑意的脸，如同恶鬼般清晰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李小明探员，或者说，前探员？”
司马金元的声音经过扩音设备处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清晰地钻入李小明的耳膜，“守时是个好习惯，我很欣赏。不过，你以为我精心准备的舞台，会留给你一个如此简单的退场方式吗？”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李小明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陷阱！
他握刀的手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看看你手里的‘宝贝’图纸，”司马金元慢悠悠地说，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至于真正的总闸……”
屏幕上画面一切。
一个隐蔽的通风口内部结构图出现，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灰色金属小盒子被红色光圈精准地标注出来。
“……在这里。”司马金元的声音带着戏谑，“惊喜吗？”
李小明猛地扭头，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屏幕指示的方向。
控制室左上方墙角，一个方形通风口的格栅。
他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般冲了过去。
求生的本能和对成功的极度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用工具刀撬开锈蚀的格栅，伸手探入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管道深处，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扑灭。
盒子里根本没有复杂的线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刺目的红色按钮，突兀地嵌在金属底座上。
按钮旁边，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地烙印在金属表面：
「自毁程序启动」。
“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终极选择题吗，李探员？”
司马金元那张令人憎恶的脸重新充满了屏幕，笑容扭曲而得意。
“选项A：按下这个漂亮的红色按钮。轰——！”
他夸张地摊开双手，模拟爆炸的场面。
“整个核心，连同你，还有外面那些可爱的特调局同僚，一起化作绚烂的烟花。当然，你会成为板上钉钉的‘恐怖分子’，遗臭万年。你猜猜，那些你拼了命想保护的‘无辜市民’，会不会朝你的墓碑吐口水？”
屏幕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实时监控。城东“乐乐”宠物医院。
笼子里的小狗小猫们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撞击笼门，发出凄厉尖锐的嚎叫，眼神混乱而痛苦。
一个护士惊慌失措地试图安抚一只体型较大的金毛犬，却被狂躁的犬只猛地扑倒在地，撕咬的画面虽然模糊，但那刺耳的尖叫和挣扎的肢体清晰可辨。
画面一角的时间戳无情地跳动着：00:08:21。
“选项b：像个懦夫一样，看着它。”
司马金元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小明的耳膜和心脏。
“倒计时归零，‘催化剂’会通过这个核心放大，顺着城市供水系统，流入千家万户。想想看，全城可爱的猫猫狗狗，都会变成你刚才看到的、甚至更可怕的怪物。撕咬它们的主人，攻击街上的孩子……而这一切，亲爱的李探员，都将是你和你们特调局的‘杰作’！你们将是这座城市的千古罪人！”
李小明的手指，就悬停在那冰冷的红色按钮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汗水瞬间涌出，浸透了内层的战术服，冰凉地贴在背上。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鬓边滚落，滴在金属按钮光滑的表面上，溅开成几瓣细小的水花，映着控制台闪烁的幽光，如同绝望的泪滴。
那滴汗水的冰凉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神经。
“周小兵…周阿姨…”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眼前闪过那张憔悴绝望、被巨额医药费压垮的脸。
养老院房间里被翻得一片狼藉，那个藏着关键证词的枕头被粗暴地掀开……
那个穿着护士服、拿着他亲手填写的探视单的女人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晃动。
“富贵…王阿姨…”
京巴犬富贵在接种台上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王翠花抱着它冲进救助站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他打印时漏掉的那行小字。
“对体重低于5公斤的动物，建议减半剂量”——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选举现场，孙二楞子那张扭曲的脸在人群中叫嚣：“特调局间谍！干涉选举！”
人群投来的怀疑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设计的“防伪选票”静静躺在票箱里，却无法阻止那支被做了手脚的“芯片笔”悄然篡改着民意。
还有警校毕业照上那个站在第一排、笑容灿烂、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自己……
那张照片此刻仿佛就在他紧贴胸口的战术背心口袋里，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抓住了关键，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每一次他都以为计划万无一失。
可结果呢？
周小兵的母亲被胁迫，富贵差点因他的疏忽丧命，特调局的声誉因他蒙尘。
无能的废物。
他痛恨自己的天真，痛恨自己的疏忽，痛恨自己每一次关键时刻的“差一点”。
【检测到目标（李小明）精神熵增污染指数突破35%！剧烈精神波动中！和谐能量-350点（当前能量值：9650点）！】
系统的警示音冰冷而急促，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尖锐鸣响。
“选啊！李探员！”司马金元的声音如同魔咒，充满了恶毒的催促和嘲弄，“是成为照亮夜空的‘英雄’烟花，还是背上毁灭城市的‘罪人’黑锅？你的时间，不多了！”
屏幕上，那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
00:05:17。
汗水模糊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只悬停在按钮上方的手，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按下去？
粉身碎骨，背负骂名，但或许能阻止灾难。
不按？
眼睁睁看着全城的宠物，那些无数家庭视若珍宝的生命，沦为疯狂的怪物？
无论选哪一个，都是深渊。
都是他无法承受的罪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防毒面具里回荡。
“李小明！别上当！”诸葛铁牛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穿透通讯频道，也穿透了李小明脑中绝望的轰鸣！“众生和鸣！用众生和鸣！”
这声断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
李小明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股清冽的泉水冲刷而过。
众生和鸣！
那张一直被当作安抚情绪、平息戾气的辅助技能卡。
赵胜男在行动前夜将它交给他的情景清晰地浮现。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拿着，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几乎是本能，李小明猛地将悬在自毁按钮上方的手收回，狠狠按向自己战术背心内侧口袋。
指尖触到了那张质地特殊的卡片——它不像金属冰冷，也不像纸张脆弱，带着一种温润的生命力般的触感。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能量流瞬间从卡片中奔涌而出。
它并非狂暴的电流，而是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又像无数温暖溪流的汇集，带着难以形容的包容与生机，顺着他的手臂、肩膀，温柔而坚定地涌入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他的大脑核心。
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
混乱狂暴的思绪被这股温暖的力量梳理、抚平。
司马金元那张充满恶意的脸在屏幕上似乎扭曲了一下，扩音器里传来的蛊惑之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
更奇妙的变化发生在控制室内。
那些原本稳定运行、闪烁着规律光芒的仪器指示灯，突然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频闪。
红、绿、黄各色光芒乱舞，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核心装置那低沉稳定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断续，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
最令人震惊的是，屏幕中央那冷酷跳动的红色倒计时数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99:59！
00:05:17！
00:00:01！
数字疯狂地、毫无逻辑地乱跳。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死死地定格在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画面上：
00: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