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窗户半开着,晨风裹着潮湿的凉意卷进来,吹散了昨夜残留的血气,也吹得桌上那张朱砂勾勒的纸页哗啦作响。
萧衍的目光在那繁复交错的线条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个被圈起来的名字上。“动机……”他重复着苏晚晚的话,声音沙哑,“皇后要的是同归于尽,父皇要的是平衡。替罪羊的动机,必须足以说服天下人。”他拿起笔,在空白处重重写下两个字——“贪婪”。
王府门房的喧嚣隐约透过后院高墙传来,像一群隔着笼子嗡嗡叫的蝇虫。萧衍走到窗边,望着灰蒙蒙的天,“投靠?不过是看本王头上悬着的这把刀,还未落下罢了。”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魏忠。”
守在外间的老管家立刻推门而入,“王爷。”
“备车。”萧衍转身,拿起架子上一件半旧不新的墨色直裰,“去顺天府大牢,本王亲自会会昨夜拿下的那几个东宫侍卫统领。”他顿了顿,补充道,“动静小些,走后角门。”
“是。”魏忠领命退下,步履无声。
芷兰院里,苏晚晚听完青画的禀报,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一下。“贤妃娘娘送了秋露白和安神药?”她端起一盏温热的茶,“东西收下,安神药送去小厨房仔细验过再入库。秋露白送去王府,就说我这边不缺这些。”她放下茶盏,“告诉来人,谢娘娘体恤,娘娘自己也请多保重。”
打发走青画,凌云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姑娘,听风楼的说书先生已经把新编的段子放出去了。午时不到,东西两市几个瓦子里的茶客都在议论,说废太子如何阴毒,收买三皇子近侍不成就杀人灭口。”
“嗯。”苏晚晚应了一声,翻开另一本账簿,声音平淡无波,“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这风头,正好借一借。锦绣那个弟弟呢?”
“在赌坊门口蹲着呢,烂泥扶不上墙,刚赎回来的宅子怕是又要压出去。”凌云语速平稳,“可要属下把人带来?”
“不必。”苏晚晚提笔在账页一处可疑的流水上画了个圈,“让他赌,输得越惨越好。他输红了眼时,自然会去找那个替他赎宅子的人。”
凌云会意:“属下明白。”
顺天府大牢深处,空气污浊,关押昨夜东宫侍卫统领的囚室在最底层,阴暗潮湿。萧衍坐在一张太师椅鲨,看着眼前被铁链锁住手脚、形容狼狈的男人,烛火跳跃,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名字。”萧衍淡淡的开口。
那统领抬起肿胀的眼皮,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要杀便杀!”
萧衍并不动怒,只将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赵元青,青州人,家中有一老母,一妻,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小的尚在襁褓。”他报出一个地址,“本王让人去瞧过了,房子还成,就是顶梁柱蛀空了,该修了。”
赵元青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圆,身体猛地往前一挣,铁链哗啦作响:“萧衍!你想干什么?!有种冲我来!”
“冲你?”萧衍扯了扯嘴角,“你算什么东西,值当本王冲你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本王只想问你几句话,答了,你那蛀空的房梁,本王替你换成新的。不答……”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近乎冷酷,“你那小儿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赵元青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半晌,终于瘫软下去,声音嘶哑:“你问。”
“昨夜丑时三刻,凤坤宫起火前,太子身边有谁行踪异常?”
“没……没有!殿下一直在承乾殿!”
“哦?”萧衍重新坐下,“那他见了谁?杜明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京营副都统?还是……镇国侯?”
赵元青眼神闪烁:“都……都见了。”
“谁最晚离开?”
“镇国侯。”赵元青脱口而出,随即又猛地闭嘴。
“他离开时,神色如何?”
“慌张。”赵元青低下头,“杜大人送他出的承乾殿侧门,侯爷走路都有点踉跄。”
萧衍不再追问,换了个问题:“东宫卫率包围凤坤宫时,是谁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是太子亲自下的令!”
“当时皇后宫里,可有人试图闯出来?”
“有个老嬷嬷,抱着个小包袱想冲出来,被我们的人拦回去了。”
“包袱里是什么?”
“不……不知道。”赵元青摇头,“看着不重。”
萧衍站起身,不再看他:“把他刚才的口供记下,让他画押。”他对牢房角落阴影里的十七吩咐道,转身往外走。走到牢门口,他脚步微顿,却没回头,“给他家里送去十两银子,找个靠得住的人盯着那宅子,别真塌了。”
王府书房内,萧衍脱下沾了牢狱潮气的外袍,魏忠低声道:“王爷,韩侍郎来了。”
萧衍动作一顿:“请进来。”
韩世忠依旧是那身绯色官袍,气定神闲,仿佛昨夜的血火宫变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下官见过王爷。”他拱手施礼,姿态无可挑剔。
“韩大人不必多礼。”萧衍在主位坐下,示意对方落座,“本王正要去寻大人商议御前三司督办之事。”
“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韩世忠从袖中取出一份折页,“这是昨夜初步整理的凤坤宫人员名录与物证清单,以及几位涉事宫人的供词,请王爷过目。”
萧衍接过,随手放在桌上:“韩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对三哥遇害一案,有何高见?父皇只给了三日,时间紧迫。”
韩世忠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王爷明鉴,昨夜宫中大乱,凤坤宫又是火起又是凶杀,线索混乱庞杂。当务之急,依下官浅见,一是要厘清三殿下遇害的准确时辰,二是要找出那枚田黄石印,究竟是何人带入了凤坤宫。此二点若能查明,幕后真凶便呼之欲出。”他抬起眼,视线平静地落在萧衍脸上,“不知王爷昨夜在火场,可曾注意到什么异常之处?譬如三殿下身上有无争斗痕迹?或是附近有无不属于他的物件遗留?”
萧衍的手指在折页边缘摩挲了一下,抬眼迎上韩世忠的目光,语气平稳:“三哥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起火时现场混乱,本王与苏姑娘只顾着转移受了惊吓的皇后娘娘,未曾留意太多细节。韩大人心思缜密,不知从这些供词里,可看出什么端倪?”
韩世忠放下茶盏,微微倾身:“下官留意到一人,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锦绣,她昨夜的口供前后矛盾,先是说一直守着三殿下在静室,后来又说曾去库房取过炭火。更蹊跷的是,她弟弟在京郊欠下的巨额赌债,昨夜被人用现银一千两还清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苏晚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王爷,林太医府上送来一份旧年的医案,说是您前些日子提过的,民女给您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