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凝重。
北境王已褪去朝服,换上一身常服,正伏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奏折。
朱笔落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福公公小心翼翼的奉上一杯新沏的参茶,觑着陛下的脸色,终究没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谨慎问道:“陛下,恕老奴多嘴,今日早朝,您……似乎有些偏袒五殿下?”
北境王手中的朱笔并未停顿,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问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蘸了蘸朱砂,在一份奏折上利落的画了个圈,才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老七太蠢了,跟老二不分上下。”
老太监一愣,垂手侍立,不敢接话。
“刚回来,就装不下去了。”北境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一点城府都没有,以为在朝堂上叫嚣几句,就能撼动老五?”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继续批阅奏折:“烂泥扶不上墙。就他那点心机和手段,连给老五提鞋都不配。斗?他拿什么跟老五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老太监心中凛然,明白了陛下对七皇子的评价竟如此之低。
“先凑合着用吧,”北境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让他给老五找点小麻烦也行,省得老五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是谁。”
他翻过一页奏折,朱笔再次落下,目光锐利:“老五……锋芒太露了。民心所向,朝中党羽渐丰。年轻人,爬得太快,容易摔死,需要有人给他紧紧弦,让他知道什么叫收敛,什么叫天威难测。”
北境王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御书房的墙壁,望向遥远的地方,眼神深沉:“等老七这块‘磨刀石’,把老五身上的毛刺磨得差不多了,让他学会沉得住气,懂得藏锋敛锐。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知道敬畏……”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的疲惫和期望,“朕……也就能安心了。”
这“安心”二字,含义太重。
是安心交托江山?
还是安心看着儿子们在规则内厮杀,不至失控?
老太监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陛下这是将七皇子当作一块消耗品,一块用来打磨五皇子的工具。用完了,也就扔了。
“是,老奴明白了。”老太监深深躬下身,再不敢多问一句。
——
七皇子府,书房。
与御书房的“平静”截然相反,这里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哗啦——!”
“哐当——!”
“啪嚓——!”
珍贵的瓷器、玉器、砚台、笔架……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狄青像疯了一样狠狠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被撕扯下来,踩在脚下。桌椅翻倒,茶水泼洒,名贵的毛毯上满是污渍和碎片。
狄青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俊秀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狰狞。
他一边疯狂的破坏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一边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要扶持我抗衡五哥的吗?!不是需要制衡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就偏袒他?!为什么在金銮殿上当众羞辱我?!说我‘搞事情’?!说我‘太闲’?!”
他抓起一个大的青瓷花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巨大的碎裂声震耳欲聋,瓷片如同冰雹般飞溅开来。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去弹劾他!去揭露他的不臣之心!” 狄青喘着粗气,指着满地狼藉,仿佛在质问那无形的帝王,“结果呢?!结果就是被当众打脸!被当成跳梁小丑!被所有人看笑话!”
他踉跄几步,扶住唯一还算完好的书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困惑、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
“是让我忍?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他把我像蚂蚁一样碾死吗?!”
“还是让我继续斗?像条疯狗一样扑上去撕咬,然后被你一次又一次的当众鞭笞?!”
最后一声嘶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狄青颓然的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案,置身于一片狼藉的碎片之中。
他大口喘着气,赤红的双眼里,愤怒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迷茫和一丝绝望的冰冷。
精心策划的出击,换来的是帝王毫不留情的敲打和对手无声的嘲讽。
父王的心思,如同九重天上的云雾,他以为自己窥见了一丝曙光,结果却是更深沉的黑暗。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幼兽,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满地碎片反射出的、冰冷而破碎的光。
狄青坐在椅子上,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手指敲击着扶手,眼神空洞的望着满地的碎片,心中翻腾着屈辱与迷茫。
“殿下,” 心腹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响起,“王先章王大人求见。”
狄青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王先章?狄戎的心腹谋士?那个老狐狸?他来干什么?落井下石?还是……
他迅速压下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知道了。” 狄青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带他去前亭,把书房收拾好。”
“是。”
——
七皇子府精致前亭内,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与方才书房的压抑截然不同。
狄青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润却疏离的假面,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戾气。
王先章一身素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
他看到狄青走来,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老臣王先章,拜见七殿下。”
“王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狄青在主位落座,抬手示意,语气平和,“久仰王大人智谋深远,是二哥的左膀右臂,不知有何指教?” 他开门见山,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