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一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皇帝坐在主位,面色沉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显然心中仍在反复思量“中毒”之事。
皇后静坐一旁,眉宇间带着忧色,偶尔看向内殿方向。
柳贵妃坐立难安,心中如同沸水翻腾。
云芷的诊断像一把刀,悬在了她的头顶。她绝不能让皇帝深究下去,更不能让云芷真的治好太子,否则后患无穷!必须在那汤药上动手脚!
她悄悄给身后的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云芷坐在绣墩上,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将柳贵妃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她早已料到柳贵妃绝不会坐以待毙。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德全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捧着几个精致的药包和一个紫砂药罐。
“陛下,药材都已备齐,奴才已仔细查验过,都是上好的新品。”李德全躬身禀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显然这番奔波并不轻松。
皇帝点了点头:“即刻在此煎药,朕要亲眼看着。”
“是。”李德全指挥着小太监们就在偏殿一角架起小炉,准备煎药。按照云芷方子上的要求,需先用武火煮沸,再转文火慢煎一个时辰,期间要注意搅拌,并按时依次投入不同的药材,极为繁琐。
云芷站起身,走了过去:“李公公辛苦,还是由我来吧。”
李德全犹豫了一下,看向皇帝。皇帝微微颔首。李德全这才让开位置:“有劳云小姐了。”
云芷先是逐一打开那些药包,仔细检查。
她拿起一片“川贝”,放在鼻下轻嗅,又掰开查看断面颜色和质地。接着又检查“甘草”、“茯苓”等几味主药。她的动作细致入微,神情专注。
柳贵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云芷的动作,生怕她看出什么。
那宫女应该已经打点好了药铺掌柜,将几味关键的药材换了年份久远些的陈货,药性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产生些许副作用,不易察觉,却能大大延缓太子痊愈的进程,届时便可归咎于云芷医术不精或药方有问题。
然而,云芷检查完所有药材,却并未出声,只是默默开始煎药。
她先将清水注入紫砂罐,置于炉上,待水沸后,依序投入药材。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柳贵妃见她未有异状,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冷笑:到底是个黄毛丫头,经验不足,怎能识破这等手段?
药罐中文火慢炖,浓郁的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清冽之气。
云芷始终守在炉边,时不时用玉箸轻轻搅拌。
她的侧脸在氤氲的蒸汽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偶尔抬起,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在柳贵妃那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柳贵妃却被那一眼看得心头又是一悸。
一个时辰后,药汁收得恰到好处。
云芷将煎好的药汁滤入白玉碗中,墨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气息。
“陛下,药已煎好。”云芷捧着药碗,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那碗深色的药汁,对李德全道:“去,喂太子服下。”
“是。”李德全小心翼翼接过药碗,走向内殿。
柳贵妃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太子服下这药,短期内不见起色甚至病情反复,她就有文章可做了!
然而,就在李德全即将踏入内殿门槛的那一刻,云芷忽然开口:“且慢。”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向她。
云芷走到李德全身旁,目光落在那碗药上,秀眉微蹙:“李公公,可否将药碗予我再看看?”
李德全不明所以,将药碗递还给她。
云芷端起药碗,再次凑近鼻尖,仔细地嗅了嗅。随即,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她转身,面向皇帝,声音清冷而肯定,“此药不对。”
“何处不对?”皇帝眉头紧锁。
“药味有异。”云芷冷静分析,“‘润肺解毒汤’应以甘苦为主,略带清冽之气。然此药苦涩之味过重,且那丝清冽之气几乎不存,反而隐有一丝……陈腐酸涩之味。若臣女所料不差,其中至少有两味药材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李德全!朕是如何吩咐你的?!”
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奴才亲自盯着药铺抓的药,绝未假手他人!奴才……奴才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啊!”他急得冷汗直流,若真在他手上出了差错,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云芷开口道:“陛下,此事或与李公公无关。药材离柜之后,或许……另有波折。”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柳贵妃身后那个刚刚回来的心腹宫女。
那宫女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柳贵妃心中骇浪滔天,强自镇定道:“云芷,休要在此故弄玄虚!药是你看着煎的,如今又说不对,莫非是想为自己后续治不好殿下寻借口?”
云芷却不理她,对皇帝道:“陛下若不信,可派人立刻去查,方才经手药材的所有人,以及……药铺掌柜此刻是否安好。若臣女所料不差,那动了手脚的药铺掌柜,此刻恐怕已‘意外身亡’或‘携款潜逃’了。”
皇帝目光冰寒,如同利刃般射向柳贵妃。柳贵妃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影卫!”皇帝沉声喝道。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角,单膝跪地:“陛下。”
“去查!一炷香内,朕要结果!”皇帝的声音蕴含着滔天怒意。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偏殿内,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极致宁静。
柳贵妃面无人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