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推开门,前厅的光线照在脸上。他抬手挡了一下,袖口滑落半寸,右手食指在腕内轻轻划了一下,压住右眼深处那股翻涌的热流。金纹还在,没散。
厅里没人说话。宁毅站在廊下,背着手,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来了。”谢无妄走进来,声音平稳。
“刚到。”宁毅点头,“等你一会儿了。”
谢无妄走到主位旁的案几前坐下,顺手翻开一本账册。封皮上写着“极速达·三日汇总”。他指着其中一行:“今日订单三百二十七单,配送完成率九成一。陈家集、渡口、东市三条线全开,中转仓昨夜入库货物量是前日两倍。”
宁毅没动,也没接话。他就这么看着谢无妄,像是在看一场棋局的收官。
“火药库没了。”他忽然说。
“嗯。”
“变成了仓库。”
“对。”
“董道甫现在每天骑驴送单,穿红褂子,喊编号路线。”
“他知道你在查他?”
“不知道。但他活得比原来好。”
宁毅沉默片刻,往前走了两步。“我看了三天。从你改路线,到招人,再到调度车上线。这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什么奇技淫巧。”
谢无妄抬头:“那你现在信了?”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宁毅摇头,“是值不值得赌一把。”
“你觉得我在骗苏家?”
“你要是想毁苏家,早就动手了。何必费这么多事。”
“所以呢?”
“所以我想进来。”宁毅直视着他,“若我入局,能做什么?”
谢无妄没立刻回答。他合上账册,指尖在封皮上敲了两下。右眼又是一阵刺痛,像有根针在往里钻。他低头假装系腰带,借动作遮住一瞬间的失神。
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复如常。
“你说‘极速达’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问。
宁毅愣了一下,随即答:“速者,争分夺秒;极者,突破常轨;达者,通达四方。”
谢无妄盯着他看了三秒,眼神变了。
“你知道很多人怎么说吗?”他说,“他们说这是‘急死大’,迟早把自己急死。”
宁毅笑了下:“可它没死。反而越跑越快。”
“你也看出来了。”谢无妄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块铜牌。巴掌大小,黄铜质地,正面刻着“Ed-07”四个数字,背面是苏府暗纹。
“这是第一批管理令牌。”他说,“拿到它的人,要担责任,也要冒风险。出了事,第一个被砍的就是你。”
宁毅伸出手。
谢无妄没松手,盯着他:“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还是苏家赘婿,名声不好听,但至少安稳。一旦站出来,旧商那边不会放过你,苏家内部也会有人拿你当靶子。”
“我等这一刻,比你想象得更久。”宁毅声音很轻,但没抖。
谢无妄终于把铜牌递过去。
宁毅接过,捏在手里,铜牌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下一步做什么?”
“明日午时,账房密室。”谢无妄说,“谈物流和仓储布局。你要带方案来。”
“好。”
“别空手来。”
“不会。”
宁毅转身要走,走到廊下又停下。
“城南方家昨天闭市三天。”他说,“没发告示,也没通知客户。我让人查了,他们私下联络了六个老商户,都是以前压价抢市场的主。”
谢无妄站在原地,没动。
“风要来了。”宁毅说。
“我知道。”
“你也小心。”
宁毅走了。脚步很稳,背影挺直。那块铜牌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走得远了还在发光。
谢无妄站在原地,右手慢慢抬起来,按住右眼。
金纹又闪了一下。
地面砖缝里的一株野草,尖端瞬间变黑,枯萎下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两下。
他松开手,铜牌还握在左手里。那是备用的,编号“Ed-08”。原本打算给楼舒婉,但现在看来,可能用不上了。
宁毅比他想的更快,也更狠。这个人不是来蹭好处的,是来抢位置的。而且他已经看清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送快递的买卖,而是一场对整个江宁商道的重洗。
谢无妄把备用铜牌收回袖中。
他需要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危险。尤其是那种被压了太久,突然看到出路的人。
屋檐下挂的风铃响了一下。
他抬头。
一片叶子从梁上飘下来,落在门槛前。叶脉中间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
他弯腰捡起,手指搓了搓。
脆的,一点水分都没有。
就像刚才那株草。
他把叶子扔掉,走向内堂。
刚走两步,右眼猛地一抽。
这一次不是金纹,是整片瞳孔开始发烫,像是被太阳照透的琉璃。视野边缘出现重影,一个画面闪了出来——
千里之外,南境军营的帐篷里,一名女子猛然抬头,手中茶杯落地。
霍格沃茨塔楼,一位白发老者盯着水晶球,脸色凝重。
不夜天城地下,实验室屏幕亮起红点,警报无声闪烁。
他们都看到了同一个地方。
谢无妄停下脚步。
他知道他们在盯他。
但他不能停。
他抬手扶墙,缓了几息,再迈步时已恢复正常。
走到拐角,他听见两个丫鬟在说话。
“听说了吗?西街中转仓昨夜满了,连王掌柜都亲自送货。”
“可不是,现在谁不想搭上‘极速达’?晚一步就排不上号。”
谢无妄没回头。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小院。
院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份新拟的路线图。旁边是几张写满数字的纸,全是成本测算。
他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宁毅、楼舒婉、董道甫。
然后划掉董道甫,在下面补上“方天雷”。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人动手。方家闭市不是小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网。宁毅提醒他,是善意,也是试探——看他有没有准备。
他必须比对方快。
他拿起笔,在“宁毅”旁边画了个圈,又在圈外画了一道线。
可用,但需防。
笔尖顿了顿,他又在“宁毅”名字下方写了一个字:
**棋**。
不是卒,也不是将,是棋。
既能走,也能弃。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
右眼还在发热,但金纹暂时隐去。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宁毅接过铜牌时的眼神。那不是感激,也不是讨好,是一种终于找到战场的光。
这种人一旦上阵,就不会轻易退。
问题是——他是来帮他的,还是来取代他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睁开眼。
一个仆人站在门口:“谢先生,方家那边传出消息,他们要在三日后办‘百商大会’,说是共商江宁市场新规。”
谢无妄点头:“知道了。”
仆人退下。
他坐在原地,没动。
桌上的纸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极速达·第一阶段:控制七成配送节点,切断旧商物流命脉。”
他伸手把纸压回去。
然后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放在桌上。
刀柄上刻着四个字:
**生死看淡**
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你真觉得,我只是在做一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