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东市仓门口就挤满了人。
谢无妄站在台前,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那是今早送来的消息,说乌启豪昨夜联络了六家商户,要在路演现场动手。他没念出来,只是把纸条揉成团,扔进了火盆。
火苗跳了一下,纸灰飞起来,像只黑蝴蝶。
他知道这些人要来闹事。也早就安排好了。
方天雷的人今晨五更就埋伏在四周,穿的是普通百姓衣裳,混在人群里谁也看不出来。苏家的伙计也都换了暗记袖口缝了红线,一有动静立刻响应。
果然,日头刚爬过屋檐,几个壮汉就冲了出来。
他们直奔展台,一人去掀桌子,一人伸手撕墙上的宣传画,还有人大声喊:“这什么电商!分明是妖术!你们被洗脑了!”
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围观群众”猛地扑上,一手锁喉一手反剪,直接把人按在地上。另一个闹事的刚举起石头,后颈就被点中,腿一软跪了下来。
全场愣住。
谢无妄这才慢悠悠走上台。
他拍了拍手,两旁立刻有人抬出一张数据板。屏幕上滚动着几行记录:
【乌启豪】→【李记粮行】转账三十两,时间:昨日酉时
【乌启豪】→【赵氏布庄】密会两次,地点:城南茶馆
【乌启豪】召集会议录音片段】:“只要砸了展台,让他们做不成生意,咱们就能抢回客户。”
声音放出来那一刻,人群炸了。
“是他!”一个卖豆腐的小贩跳出来,“上个月我涨价三文钱,他就让人半夜砸我家门!还威胁我不准接苏家的单子!”
“我也作证!”另一个挑担的汉子喊,“他逼我签死契,不准用极速达送货,不然就断我货源!”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
乌启豪躲在角落,脸色发青。他想走,可前后都被堵死。有人认出他,当场指着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自己跟不上变化,还要拉所有人陪葬?”
谢无妄看着他,没说话。
等喧闹声稍停,他才开口:“你们以为我在做生意?”
他顿了顿,“我是来改规矩的。”
底下一片安静。
“以前送货靠嘴说,现在靠系统记。以前掌柜说了算,现在数据说了算。你们拦得住一次展台,拦得住整个江宁的人心吗?”
他说完,转向台下一名穿着粗布衣的老掌柜:“陈叔,您今天能站这儿,是因为三天前您偷偷来找我,交出了乌启豪给您下的封口银子。”
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上面刻着“乌记”二字。
“我本不想说。”老人声音发抖,“可我儿子昨天被人打了,就因为我家里开始用极速达接单。”
全场哗然。
谢无妄把那块银子举高:“这就是他们的手段——压价、恐吓、串通官府。他们怕的不是电商,是你们不再需要他们。”
他话音刚落,十几家小商户当场拿出签约书,排队要接入系统。
成冬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跳上旁边一辆驴车,大喊一句:“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掌声雷动。
乌启豪站在原地,嘴唇哆嗦。他想辩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边原本跟着的两个帮手,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没人再看他。
当天下午,消息传遍全城。
陈记布行正式宣布与乌启豪断绝合作,并公开账本,里面清楚写着乌启豪曾行贿县衙差役,阻止同行进货。另一家药栈连夜撤回联合抵制声明,还主动送来一批药材试单。
而乌启豪自家铺子门口,债主围了一圈。
他坐在堂屋,屋里空了一半。伙计跑了三个,账房也被挖走。连厨房的婆子都收拾包袱回了乡下。
妻子早上留下一封信,说回娘家暂住,细软全带走了。
他一个人翻着那些电商报表,手指发颤。
上面写着:
【极速达】本周配送三百二十一单,准时率八成六
【新增合作商户】十七家
【覆盖村落】十二个
他盯着“陈家集”那一栏,发现连自己曾经垄断的几家老客,也都转了单。
他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
梦见自己站在码头,船一艘艘开走,全是挂着“极速达”的旗子。他喊着让人停下,可没人理他。最后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岸边,水浪打湿了鞋。
现实比梦更冷。
第二天清晨,他穿上唯一一件干净的长衫,想去东市仓求见谢无妄。
他不信自己就这么完了。
只要低头认错,或许还能留条活路。哪怕从伙计做起,也好过现在被人当笑话看。
他走到苏府门前,守门的小厮一眼认出他。
“谢先生不见你。”小厮面无表情。
“我就说一句话。”乌启豪声音沙哑,“让他给我个机会。”
“败军之将,不配谈机会。”小厮往旁边一站,示意他离开。
乌启豪没动。
他抬头看着那块新挂的匾额——“极速达总驿”。漆还没干透,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完,他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东西。
他摸了摸袖子里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为什么他们都能活下来?”
“为什么我错了?”
“明明我也努力了……”
纸角已经被汗水浸烂。
他蹲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过了很久,才慢慢站起来,踉跄着往回走。
街口有个小孩在玩竹蜻蜓,不小心飞到他脚边。孩子跑过来捡,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抱起玩具就跑。
乌启豪站在原地,看着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抬起手,发现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那是昨夜他自己烧账本时蹭上的灰烬。
他没擦。
他一步一步往铺子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店里,他关上门,屋里静得能听见梁上老鼠爬动的声音。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笔,想写点什么。
可写了又划,划了又写。
最后只留下歪歪扭扭的一句:
“我不该拦路。”
笔尖咔嚓断了。
他呆坐不动,直到天黑。
夜里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屋顶裂缝滴进屋内,砸在桌面上,发出单调的响声。
滴答。
滴答。
他没起身去修。
第三天一早,谢无妄在东市仓外听取汇报。
“乌启豪铺子关门了,门板上了锁。”
“他老婆正式递了和离书,带走全部嫁妆。”
“昨夜有人看见他在城西赌坊借钱,被打了出来。”
谢无妄听完,点了点头。
他抬起右手,轻轻按了下右眼。瞳孔深处墨光一闪,裂纹缓缓消退。
混沌之瞳完成一次吞噬准备。
他转身走向苏府后院,脚步平稳。
身后,新的订单正在录入系统。
一条条路线在数据板上亮起,像星图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