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站在西街口的石板路上,火把已经熄了大半。围观的人群散得差不多,只剩几个闲汉蹲在墙角啃烧饼。董道甫低着头,手里还攥着那根驴缰绳,脚边是摔烂的竹筐,生姜滚了一地。
他没说话,只是等。
谢无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董道甫赶紧跟上,驴蹄子踩在碎菜叶上发出噗嗤声。
回到东市仓,天已经全黑。库房里点着油灯,几箱“极速达”的木盒堆在角落,封条还没贴完。谢无妄走到案前坐下,抽出一张空白货单,笔尖蘸墨。
“说吧。”他说。
董道甫咽了口唾沫:“我……我把皮蛋样品送到李家铺去了。”
“陈家集和李家铺,差十里地。”
“我知道。”董道甫声音发紧,“路上那头驴突然惊了,撞翻了个卖豆腐的担子。我停下来赔钱,再赶路时天都黑了。脑子里乱,看岔了路牌。”
谢无妄抬头:“你记路线靠什么?”
“靠……靠走过的次数。”
“要是明天换个人送呢?也靠走几次?”
董道甫说不出话。
谢无妄把笔放下:“我们能让客户扫码拿货,能查订单从哪发、到哪了。可送货的人走哪条路、卡在哪一刻,没人知道。你说延误一个时辰,要是两个呢?三个呢?客户等不到货,谁信这套?”
董道甫低头搓手:“是我没做好。”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谢无妄站起身,走到数据板前。上面挂着今日所有配送记录,红点代表准时,灰点是延迟。一眼扫过去,三成都是灰的。
他手指敲了敲板面:“不是人不想快,是系统没长眼睛。”
董道甫愣住:“系统?”
“我们现在做的事,以前没人干过。”谢无妄回头看他,“你以为只是骑驴送东西?不对。我们在改规矩。可规矩要是靠人记、靠人盯,迟早崩。”
他走回案前,铺开一张调度图,在“渡口合作试点”下面划了一道线,写下四个字:物流可控。
“从今天起,每单配送必须留痕。”他说,“送出去时录一次符,中途每过一个中转点再录一次。谁送的、几点走的、走了哪条路,全记下来。客户能查,我们也看得见。”
董道甫皱眉:“可……留影符贵啊,一天用十次,成本就压不住。”
“那就不用整张符。”谢无妄提笔画了个小方块,“只取定位刻痕部分,嵌进传讯阵里。每次路过固定桩位,自动感应上传。不需要画面,只要坐标和时间。”
董道甫瞪大眼:“这也能行?”
“为什么不行?”谢无妄冷笑,“星际时代送快递,靠的是算法加追踪链。我们现在没那么高科技,但道理一样——不能靠人赌命,得靠规则兜底。”
他顿了顿:“你以为方天雷那天问我‘掌控这块板子的人权力太大’是什么意思?他怕的不是我,是这个系统一旦被人操纵,就能决定谁生谁死。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让系统自己说话,不让人说话。”
董道甫听得额头冒汗。
谢无妄又写下一串指令:
暂缓新增线路,集中跑通三条闭环路线;
抽调账房协助整理村落档案,标注风险路段;
设立异常上报制,凡延误错送,当场录符说明原因。
他在最后批了一句:物流非末节,乃电商之脉。脉不通,则全身僵。
写完,他抬头看向窗外。江风从码头吹来,带着湿气。远处有更夫敲梆子,两声短,一声长。
“你今晚别回去了。”谢无妄说,“把陈家集到渡口的所有岔路画出来。哪段泥泞,哪段窄道,哪段容易遇劫,全标上。”
董道甫点头:“我这就动手。”
“还有。”谢无妄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铜牌,正面刻着编号,背面是个二维码,“以后每个配送员配一块。插进中转桩就能打卡,系统自动记时间。丢了算责任事故。”
董道甫接过铜牌,沉甸甸的。
“我不是要罚你。”谢无妄声音低了些,“我是要让下一个送错的人,不会再是你。”
董道甫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铜牌紧紧攥进掌心。
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小桌,铺纸研墨。谢无妄坐在灯下,继续修改调度模型。油灯晃了一下,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裂开的缝。
半夜,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一个伙计冲进来:“谢公子!刚收到消息,董道甫送去李家铺的那批皮蛋,被当成普通货物拆封了!样品全毁!”
谢无妄抬眼。
“对方说是看着包装不像贵重物,就顺手开了。现在……现在他们不肯赔。”
董道甫猛地站起来:“那是试验批次!配方还没定稿!”
谢无妄沉默几秒,忽然问:“那批货的留痕记录呢?”
伙计一愣:“还没装追踪符……这次是临时加单。”
谢无妄看向董道甫:“你送的时候,有没有登记交接?”
“我……我没录符。就说了一声‘苏记极速达’,对方接了就走。”
屋子里安静下来。
谢无妄慢慢点头:“明白了。没有痕迹,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有责任。”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在李家铺的位置。
“明天开始,所有样品单必须双签。发货人、收货人,当面录符确认。普通货也一样。谁漏一步,谁停职三天。”
他又转向伙计:“去通知所有中转点,后天起试行新流程。第一批追踪铜牌,明早下发。”
说完,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信任不能靠嘴,得靠链。
董道甫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刚才画了一半的路线图。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李家铺→岔口桥→烂泥塘”,旁边还画了个小圈,标着“驴易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牌,又看了看桌上未完成的图。
然后重新磨墨,一笔一划改了起来。
谢无妄坐回案前,翻开新的货单簿。第一页空白,他写下今天的日期,接着写:
【事件】皮蛋样品错送并损毁
【责任人】流程缺失,非个人
【应对】启动物流追踪系统设计,首期覆盖三区闭环
他写到这里,停下笔。
油灯爆了个灯花。
他抬头看向门口,那里挂着一块新做的木牌,上面写着“极速达运营中心”。牌子还没上漆,木头的颜色很浅。
外面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谢无妄伸手摸了摸右眼。瞳孔深处墨玉光泽一闪,裂纹还在,但比白天淡了些。
系统界面浮现:
【今日剩余吞噬次数:2】
【因果值余额:682】
【检测到关键节点触发,是否预载“物流革命”剧情线?】
他默念:“否。”
现在还不需要动用那种力量。
真正的改变,应该从一张纸、一块牌、一条路开始。
他重新落笔,在本子底部加了一行小字:
“下次不能再错。”
屋外,一只夜鸟掠过屋顶,翅膀拍打声极轻。
董道甫抬起头,发现谢无妄正盯着他。
“怎么?”他问。
谢无妄说:“你记得明天第一单发哪里吗?”
“陈家集。棉布五十匹,药材二十斤。辰时三刻前必须到渡口。”
“对。”谢无妄点头,“这次,我不看你能不能送到。我看你怎么证明你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