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的右眼终于不再震颤,可那股闷痛仍像钉在颅骨里的一根铁针,拔不出也压不下。他靠着残碑坐了太久,腿早已麻木,连动一下脚趾都像是在撕筋裂骨。匕首还插在阵眼凹槽中,刀柄沾着干涸的血,微微发烫。
远处脚步声渐近,他没抬头,只听见风里传来一声轻呼:“他还活着!”
锦觅冲到他跟前时,膝盖直接跪进焦土。她手指颤抖地探上他脖颈,确认脉搏还在,才松了口气。鎏英紧随其后,怀里抱着药匣,目光扫过他右眼裂纹,眉头一皱。
“别碰。”谢无妄哑着嗓子开口,想抬手挡开,却发现手臂软得抬不起来。
锦觅没理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倒出几粒泛着微光的丹丸,塞进他嘴里。“花界灵药,化淤生肌,不比你那系统靠谱?”
他想笑,结果牵动伤口,咳出一口血沫。
“你还知道疼?”她眼圈有点红,“刚才拼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想也没用。”他喘了口气,“死不了就行。”
锦觅咬唇,低头开始解他衣袖。布料黏在烧伤处,一扯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动作放得极轻,指尖偶尔蹭过皮肤,凉得像春夜的露水。
谢无妄忽然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
“怕我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真的留在谁身边。”
她手顿了一下,继续包扎,“那你现在是‘这样的人’,还是已经变成‘那个人’了?”
他没答。月光照在他右眼,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却不再渗金纹。混沌之瞳沉寂着,像一块冷却的黑炭。
“你说系统能篡改记忆……”锦觅低声道,“那我喜欢你,是不是也被动了手脚?”
谢无妄转头看她。
她没躲,直视着他,“如果是因为书里的剧情让我心动,那这份喜欢就不算我的。可如果是你站在这里,哪怕一句话不说,我也想靠近——那才是真的。”
他沉默良久,忽然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掌心向上,贴在她掌心。
没有牵手,也没有拥抱,只有两人的体温顺着接触点慢慢交融。
“若真是假的,”他声音很轻,“我早该被清除了。可我还在这,因为你也在。”
锦觅鼻子一酸,把脸扭向一边。
另一边,鎏英正蹲在重楼身旁,手里捻着一根银线,穿进仙藤丝,准备缝合他肩胛的裂口。
“不用。”重楼冷声拒绝,“魔族的伤,自己会愈。”
“那你现在是在等它自己长好,还是等伤口开花?”鎏英没停下,“你要是觉得被女人碰是丢脸,我现在就走。”
重楼盯着她看了三息,忽然侧身,让出肩头角度。
她没说话,针尖轻轻刺入皮肉,引线穿过。血渍浸染了半边衣料,她指尖沾了灵露,一点一点擦去污迹。
“你这人,”她低声说,“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嘴还硬得像块石头。”
“魔尊不需要怜悯。”
“这不是怜悯,是还人情。”她抬头,“你替我挡了碎片,总不能让我装看不见。”
重楼眯眼:“你记得?”
“当然记得。”她嘴角微扬,“你伸手那一瞬,快得像在护自己的东西。”
他没接话,只是闭上眼,任她施为。
半夜,篝火将熄未熄。锦觅守在谢无妄身边,见他呼吸渐稳,才悄悄起身去添柴。路过重楼时,发现他手中攥着一枚暗红晶石,表面竟刻着一朵极小的藤花,与她发间那朵一模一样。
她愣住,没敢多看,默默走开。
次日清晨,天刚蒙亮。谢无妄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素白衣裳,是锦觅的披风。她坐在不远处研磨药粉,见他睁眼,立刻端来一碗热汤。
“喝吧,补元气的。”
他接过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背,两人同时一顿。
“你昨晚……睡得好吗?”她问。
“做了个梦。”他说,“梦见我在一个房间里,看书。书名叫《霸道总裁爱上我》。”
锦觅一怔:“然后呢?”
“书里那个主角,长得和我一样。”他盯着碗面浮着的油花,“更离谱的是,他旁边还有个AI,管自己叫007。”
“那你觉得……他是你,还是你是他?”
谢无妄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只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偏要演成主角。”
锦觅没再问,只是轻轻握住他手腕,把汤碗扶稳。
“先把伤养好。”她说,“别的,以后再说。”
此时,鎏英正收拾药匣,忽听身后传来低沉嗓音:“你的披风。”
她回头,见重楼站在晨光里,肩伤已包扎妥当,手中拿着她的披风。
“你不冷?”她问。
“魔族不惧寒暑。”他把披风递过来,顿了顿,“但……昨夜风大。”
她接过,指尖无意擦过他掌心旧伤。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提那枚刻了藤花的晶石。
谢无妄靠在残碑旁,看着这一幕,低声对锦觅说:“你看,连最硬的石头,也有裂出缝的时候。”
锦觅斜他一眼:“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块石头?”
“我不是。”他握紧她的手,“我是被你捂热的那一块。”
她脸微红,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重楼冷声道:“有人来了。”
众人警觉抬头。远处天际,几道身影正快速接近。
谢无妄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手臂一软,差点摔倒。锦觅立刻扶住他。
“别硬撑。”她按着他肩膀,“这次,换我们护着你。”
他没再逞强,任她搀着,目光却落在匕首上。刀柄依旧发烫,仿佛还在回应昨夜那一战。
鎏英迅速检查药匣,确认所有器具齐全。她抬头看向重楼,发现他也正望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移开视线。
锦觅扶着谢无妄坐下,顺手把匕首拔出来,放在他手边。
“等你能拿稳了,再交给你。”她说。
谢无妄点头,指尖轻轻抚过刀背那道裂痕。
风拂过废墟,吹起几缕灰烬。篝火彻底熄了,只剩一撮余温埋在炭灰底下。
重楼站在高处,赤发垂落,目光扫过南天门残破的牌匾。
“这里很快就会重建。”鎏英走到他身旁。
“重建?”他冷笑,“这种地方,建了也会毁。”
“可只要有人愿意修,它就不会彻底消失。”
他没答话,只是抬起手,将那枚刻着藤花的晶石握得更紧了些。
锦觅低头整理谢无妄的绷带,发现他左腕内侧有一道新伤,像是被魔血灼出来的痕迹。
“疼吗?”她问。
“不疼。”他说,“反倒觉得……清醒。”
她轻轻吹了口气,试图让药效更快渗透。
谢无妄忽然说:“下次别靠这么近。”
“为什么?”
“万一我失控,伤到你。”
她抬头,直视他眼睛:“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算‘控制得住’?”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锦觅收回手,淡淡道:“我不怕受伤。我只怕你一直把自己关在外面。”
远处,那几道身影越来越近。为首者手持玉符,显然是天界巡查使。
谢无妄深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体。
锦觅按住他:“让他们过来。”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鎏英走过来,把药匣放在他脚边。
“里面有止痛的,也有安神的。”她说,“别等到疼得睡不着才用。”
谢无妄点头。
重楼站在原地,没动。阳光照在他肩头,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恰好落在鎏英站的位置。
她没躲,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披风系紧了些。
谢无妄靠回残碑,闭上完好的左眼。
他知道,战斗还没结束。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锦觅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暖意顺着血脉流进心里。
他睁开眼,看见她嘴角微扬。
“你说,”她忽然问,“如果我们也能写自己的故事,你想怎么写结尾?”
谢无妄望着她,轻声道:
“不写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