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的风又起,吹得书页哗啦一响。
谢无妄仍闭着眼,指节压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面上,像是要把那点微弱的动静按进纸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稳得近乎刻意——这是系统刚提醒过的:“面部肌肉松弛度达标,当前伪装等级:苦修型书生(92%)”。
可他知道,真正难装的不是脸。
是心口那一块,突然空了一角的地方。
脚步声停在三步外,没再靠近。但他感觉得到,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春日里不小心沾上的柳絮,轻,却甩不掉。
“你……真的没事吗?”锦觅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什么。
谢无妄喉结动了动,没睁眼。右眼深处那道裂纹还没完全消退,墨玉般的瞳孔仍在缓慢愈合。只要他一抬眼皮,哪怕只是一瞬,润玉的窥天镜就能捕捉到能量波动,前功尽弃。
他只能不动。
也不能解释。
“我很好。”他说,声音压得有些沉,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只是累了。”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冷。
锦觅的手指蜷了蜷,指尖掐进掌心。她原本是带着新解出的一道几何题来的,笔尖还沾着朱砂,想问他“这个辅助线是不是该这样画”。可现在,她只觉得那本书、这个人,都离她远了一寸。
她低头,看见他袖口露出一角硬皮书脊,熟悉的字迹烫金浮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又是这本书。
这几日,他总捧着它,对谁都不多话。昨日她路过东苑小径,还见他在教一名花神算概率,两人靠得很近,那人笑得眉眼弯弯。
她没上前。
今日来,本想问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忘了吃饭”,可看他这副模样,竟像是连她的存在都懒得回应。
“你很忙?”她终于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多了点试探。
谢无妄点头,幅度极小。
风掠过凉亭,卷起一页书,翻到了“三角函数恒等变换”那一章。他左手无意识地抚过纸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锦觅看着他这动作,忽然觉得难受。
不是恼,也不是怒,是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像小时候种下的花藤迟迟不开花,明明浇了水,也晒了太阳,可它就是不为你绽放。
她后退半步,裙角扫过青石。
“那我先走了。”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本不想走这么快的。
可脚已经动了。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谢无妄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想叫住她。
他想说“等等”,想说“我不是故意冷你”,想说“我闭着眼,是因为不能睁眼看你”。
但他不能动。
【警告:润玉方向窥天镜能量波动增强,当前为高危监测期,建议维持姿态至少三分钟。】
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开,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谢无妄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袖口只差一寸——那里藏着一张符纸,是他刚才顺手折成的纸鹤,本想若她留下,就悄悄塞进她手里。
现在,那只手缓缓收回,攥紧了书角。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轻得像一片叶子飘下枝头。
他知道她没有回头。
他也始终没睁眼。
直到那脚步彻底消失在小径尽头,系统才终于弹出一行字:【监测结束,安全等级恢复。】
谢无妄睁开眼。
右瞳的裂纹已消,墨玉色泽沉静如初。他望着锦觅离开的方向,目光穿过几株桂树,落在远处一截白裙残影上。
风还在吹。
他低声说:“这因果的齿轮……有时也咬住人心。”
话音落,他低头,把那张符纸重新展开,又慢慢折了一遍,这次折得更小,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不是送不出去。
是不能送。
他不怕死,不怕斗,不怕整个天界追着他打。
可他怕她误会。
怕她以为他不在乎。
更怕她哪天发现真相——他根本不是什么月下书童,而是一个会吞噬剧情、扭曲世界的外来者。她若知道他曾让陨丹失效、让天魔变轨、让纯元皇后在御花园跳广场舞,她还会站在这里,问一句“你还好吗”吗?
不会了。
所以他只能装作冷漠。
装作忙碌。
装作,对她无意。
系统007悄无声息地冒了个泡:【友情提示:您目前的情绪波动已接近“虐主文学男主临终独白”标准值,建议立即转移注意力,避免触发观众共情机制导致剧情熵增。】
谢无妄冷笑:“你一个AI,管得了数据流,管得了心跳?”
【无法检测心跳,但可以播放《学猫叫》强制调节情绪。是否启动?】
“滚。”
【已记录:宿主对‘情感干扰’类功能表现出强烈排斥,推测其黑化值正在缓慢上升。备注:表情包库存新增‘谢无妄低头折纸鹤’帧,命名‘沉默的刀片’。】
谢无妄没理它。
他重新翻开书,目光落在一道例题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知道,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润玉在盯着,纯元在监听,霓凰在刷直播,温若寒在计算反应堆参数,庆帝说不定正排练新舞步。
他不能松。
可刚才那一幕,像根刺扎在胸口。
他想起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那一瞬间,像是某种告别。
不是生死诀别,而是心与心之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他抬手,摸了摸耳后的九龙镇魂钟残片。
它安静地贴在那里,不再震动。
可他知道,风暴才刚开始。
另一边,锦觅走在回花界的路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花藤佩。
她不明白。
为什么从前那个会笑着接她递来的桂花糕、会陪她熬夜刷题、会在她算错时轻轻敲她额头的人,现在却像一堵墙,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她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写着一道题:
“已知cosa = 1\/2,求a的取值范围。”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好笑。
原来有些答案,就算给足条件,也算不出来。
她合上本子,抬头望天。
云层缓缓移动,遮住了半边月亮。
她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缕极淡的金光自凉亭方向升起,转瞬即逝。
那是白切黑领域最后一次为她亮起的圣光。
谢无妄坐在亭中,左手握着青铜铃铛,右手握着匕首。
他没动。
风掀动书页,哗啦一声,正好翻到“平面向量基本定理”那一章。
他低头,看见纸上有个小小的折痕,像一只未完成的纸鹤,翅膀只折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