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仿佛是一片没有任何生物的银色沙漠。
细碎的沙粒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悬浮在半空,形成一片静止的银色雾霭。
天空中没有云层,只有一轮腥红的满月悬挂,它表面的血管状纹路清晰可见,如同一颗巨大的独眼凝视着这片死寂的土地。
月光不是温柔的银白,而是带着某种生物荧光般的暗红,将整片沙漠染成凝固血液的颜色。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两年前吧……”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踏着银沙前行。
袍子上的暗纹在红月下若隐若现——那是用某种生物丝线绣出的十三只眼睛图案。他的脚步声很奇特,不是踩在沙地上的“沙沙”声,而是类似玻璃碰撞的清脆回响。
黑袍男子——或者说以男性形象示人的存在——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突兀矗立的十三根巨型石柱。
每根石柱都呈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扭曲形态,表面刻满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符文。
最小的石柱直径也超过百米,向上延伸直至消失在红月的光晕中,名副其实的“通天之塔”。
“塔克利……”
声音来自最近一根石柱下的黑曜石座椅。
坐在上面的身影由流动的星空构成,无数光点在她——如果这个代词适用的话——体内形成旋涡状的星系。
声音不是从特定部位发出,而是直接在所有聆听者的意识中震荡。
黑袍男子走向属于自己的石柱。当他踏上台阶时,袍角扫过的银沙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银色虫豸,又很快恢复原状。
“如此紧急的召开会议,是主的召见吗?”塔克利的声音像是经过多层空间过滤,带着金属般的回音。
他——或者说她——在座椅上调整姿势,黑曜石表面立刻浮现出适应其体型的凹陷。
“并不是。”
这次接话的是对面石柱下的身影。这个存在由不断崩塌又重组的立方体构成,每个面上都映照着不同的灾难场景:海啸、地震、城市燃烧……声音从所有立方体同时发出,形成令人眩晕的和声。
“因为你手底下那群人的无能,原先的计划又要推迟好几年。”
立方体教皇的一个面上突然放大显示出某个战斗场景——正是凯文与教会部队交战的画面。“我们对K-4103的战斗预估完全错误,导致一百多名‘精英’与一支特殊小队死亡。这件事情,塔克利你要负完全的责任。”
黑曜石座椅突然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塔克利的袍角被腐蚀出锯齿状的边缘。但他——她——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废物?”塔克利的笑声在石阵中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们对k-4103的战斗预估确实有误,但总比某些人把黑棺搞成了笑话强。”
岩浆身影猛地站起,座椅周围的沙地瞬间被烤成焦黑色:“黑棺事件至少没有损失100名精英!你知道‘银翼’是耗费了多少资源才培养出来的吗?”
“呵,北太平洋支部在阿拉斯加冰原弄丢的那具‘圣骸’,到现在还躺在人类的博物馆里吧?”塔克利的声音陡然转冷,“比起那个,我的损失算得了什么?”
“够了!”星空液体再次开口,星点组成的面容变得锐利……
立方体教皇的几何结构突然紊乱,几个立方体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其他石柱下的身影也开始骚动——有个像是由无数镜子碎片组成的教皇不断折射出扭曲的愤怒表情;另一个形似枯树的教皇则让枝丫疯长,在银沙上投下狂舞的阴影。
“现在是争吵的时候吗?两位!”
一个由熔岩构成的身影拍案而起,飞溅的岩浆在落地前化为红宝石。但更激烈的冲突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打断——
十三根石柱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光点毫无征兆地出现。它膨胀的速度违背物理法则,刹那间就扩展为一个三米高的人形光晕。
当光芒稍敛,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位浑身散发着金色流光的女性。她——如果这个概念还适用——的“皮肤”下流动着类似银河的璀璨光带,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不断变换的星座图案。
整个银沙圣所瞬间寂静。所有教皇——无论刚才多么愤怒——都立即起身,以各自种族的最高礼节行礼。星空教皇坍缩成一颗中子星般的亮点……
立方体教皇排列成完美的正十二面体;塔克利则将黑袍前襟拉开,露出内衬上密密麻麻的活体眼睛。
“圣尊……”十三道声音以不同频率共振,银沙随之形成十三朵绽放的花形。
金色身影——被尊称为“圣尊”的存在——没有立即回应。她“注视”每个人的方式很特别:相应教皇周围的空气会突然结晶,形成短暂的钻石结构后又粉碎成光尘。
“诸位教皇,”圣尊的声音像是百万个不同年龄的女性同时开口,“停止你们无意义的聒噪吧。主即将从归墟归来……而你们,在这四万年间做出的业绩是如此的无用。”
她抬手洒出一片金光,空中立刻浮现出无数全息画面:某个城市的地下设施中,数百个培养舱里漂浮着畸形的人类胚胎;沙漠深处,一支考古队正无意间挖开封印着触手的古墓;海底,黑色物质已经形成了某种胎动般的脉动节奏……
“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在偏离轨迹。”圣尊的星座面孔显示出天蝎座的图案,“南美支部错失了‘方舟核心’;东亚支部弄丢了‘钥匙保管者’;而现在——”星座突然变成猎户座,一道光束直射塔克利,“穆大陆支部甚至无法处理一个失控的实验体。”
塔克利的黑袍无风自动,那些活体眼睛全部紧闭。“圣尊,这次的任务还是交给我们穆大陆支部负责吧。我以第三教皇的名义保证——”
“你?”圣尊突然闪现到塔克利面前,金光构成的发丝刺入黑袍,精准地扎进每一只活体眼睛。“你们连‘茧’的碎片都回收不了,有什么资格谈保证?”
塔克利的黑袍剧烈颤抖,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其他教皇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仿佛生怕引起圣尊的注意。
“七王将之一的米迦勒会全权负责这件事。”圣尊终于收回发丝,退回到中央位置,“至于你们,负责协助就好。”
“遵命。”十三位教皇再次齐声应答,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战栗。
接下来的会议持续了约三十分钟,主要是各支部汇报现状。
圣尊几乎打断了每一个报告,用尖锐的金光指出其中的疏漏。当最后一位教皇——形似水银湖泊的存在——结束汇报时,红月突然闪烁了三下。
“时间到了。”圣尊的身体开始分解成光粒,“记住,下一次月相完整时,我要看到‘门扉’的准备工作完成70%以上。否则……”她没有说完威胁的话,但所有教皇的座椅同时裂开一道缝隙,流出不同颜色的液体。
随着圣尊完全消散,十三位教皇的身影也开始变淡。塔克利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银色沙漠——远处,几株像是珊瑚又像是神经网络的银色植物正从沙地中钻出——随后意识便坠入黑暗。
......
塔克利睁开双眼。
跨越几千公里的意识网络连接让她的大脑微微刺痛。和银沙圣所中的男性形象不同,现实中她是一位约三十五岁的女性,浅棕色的卷发中已经夹杂了几丝银白。
她所在的房间与教皇身份形成荒诞的对比——只是一间不足四十平米的林间小屋。粗布窗帘,手工编织的地毯,书桌上摆着批改到一半的学生作业。墙角甚至有个插满野花的陶罐,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塔克利——现实中的塔莉娅·科兹洛夫斯基——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
照片里是她和十几个孩子的合影,背景是乌尔萨斯地区常见的橡树林。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这是上周才拍的。
“老师!安娜抢我的甲虫标本!”
“才没有!是伊万自己弄丢的!”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声。塔莉娅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那种在圣所中的阴冷气质荡然无存。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隐藏在衣柜夹层中的通讯器——确认没有紧急消息后,随手从门后取下一条亚麻围裙系上。
推开门时,阳光穿过橡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院子里追逐,其中一个金发男孩手里高举着玻璃标本盒。
“慢点跑,小心摔着。”塔莉娅的声音温暖而清亮,与圣所中那种金属质感完全不同。她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红发小女孩,“安娜,把伊万的标本还给他好吗?老师昨天刚教过你们要分享。”
金发男孩不情不愿地递出标本盒,但眼睛突然亮起来:“老师!你昨天答应今天带我们去看‘仙女圈’的!”
塔莉娅微笑着整理男孩歪掉的衣领。她的手指纤细柔软,没有任何在圣所中展现出的非人特征。“当然记得,不过得等下午的数学课结束后。”她指向远处的山丘,“我听说今晚会有流星雨,说不定能在蘑菇圈里许个愿呢。”
孩子们欢呼起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位深受爱戴的乡村教师几小时前还在参与决定人类命运的秘密会议;更不会有人发现,她围裙口袋里装着一小袋银色沙粒,正诡异地悬浮在布袋内部,不受重力影响。
塔莉娅抬头看了眼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任何红月的痕迹。但她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与圣尊同源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