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顺着安全梯爬上天台时,午后的风正卷着云层掠过,把阳光切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谢流影身上。
对方背对着梯口站着,一身深灰色的复古西装熨得没有半分褶皱,袖口露出的银质袖扣在光里闪着冷光。
他脸上扣着一枚黑檀木半脸面具,雕着缠枝莲纹,刚好遮住眉眼,只留下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风里隐约飘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和他在博物馆感知到的核心灵韵,分毫不差。
“风先生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快。”
谢流影先转过身,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温润,像浸过温水的玉,“自我介绍一下,谢流影,一个痴迷‘灵韵重构’的匠人。”
他抬手朝旁边示意,天台边缘的石栏上,“九霄环佩”琴静静躺着,琴身裹着层淡青色的绒布。
只露出一角木质,泛着千年古物特有的温润光泽,正是之前失窃的真品。
风挽歌的脚步顿在梯口,目光先落在琴上,再抬眼看向谢流影,声音沉得很:“把琴还回来。从博物馆到天文馆,再到大剧院,你的把戏该结束了。”
“把戏?”
谢流影轻笑一声,指尖在石栏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反驳一个荒谬的说法,“风先生,这可不是把戏,是艺术。你看”
他弯腰捡起脚边一个被丢弃的空易拉罐,指尖忽然掠过一道极淡的流光,像是把什么无形的东西“贴”在了罐身上。
下一秒,那原本满是锈迹、带着廉价金属味的易拉罐,竟散发出堪比千年古玉的温润灵韵,连表面的锈斑都似被这灵韵染得柔和起来。
可不过两秒,流光散去,灵韵瞬间消失,易拉罐又变回了那个满是污渍的废品,被谢流影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世间万物皆有灵韵,如同乐谱上的音符。”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带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我只是一个……把散乱音符重新编排,奏出更有趣旋律的人罢了。”
风挽歌的眉头皱得更紧,刚要开口,却被谢流影的话打断,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心设计的玩具。
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你以为你在雷峰塔下弹《韶》乐,是在找我的‘不谐之音’?其实我早算准了你会去那里。”
“雷峰塔的气场能放大音律,刚好能让你更‘清晰’地捕捉到我留下的灵韵痕迹,一步步跟着我的引导走。”
“还有你会求助龙虎山解棋局。”
谢流影的指尖划过面具边缘,笑意更浓,“你身上那枚龙战组的徽章追踪器,我早在影院时就用【镜花水月】覆了一层虚假的平静信号。”
“龙战组屏幕上看到的,从来都是我故意留下的定位,比如博物馆的负一楼,比如天文馆的星图展厅,全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地方。”
风挽歌的心脏猛地一沉,之前所有的“线索”瞬间变得可疑起来:雷峰塔下那丝“不谐之音”,大剧院留言墙的“真心”提示。
原来不是他在追踪谢流影,而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走进了对方布好的局里。
“你以为你是在追踪我?”
谢流影往前走了两步,距离风挽歌不过三米远,声音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实则是我在引导你,为你量身定制了一场独一无二的、沉浸式推理游戏。”
“你每一次的思考,每一步的行动,甚至你刚才在大剧院看留言墙时的眼神,都是我最期待的‘剧情发展’。”
他转身走到石栏边,拿起“九霄环佩”琴,指尖轻轻拨过琴弦。
一声清越的琴音炸开,顺着风飘得很远,带着千年古琴特有的厚重余韵,却让风挽歌的神经瞬间绷紧。
“可惜啊,”
谢流影看着琴身,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又藏着点满足,“这张琴的灵韵,我已经彻底摸透了,从木质的纹理到每一根琴弦的震颤,从琴腹里的共鸣到千年沉淀的气息,我都能完美复刻。”
他抬手,将琴微微举过石栏,天台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街道,只要再松一点手,“九霄环佩”就会从高空坠落,摔得粉碎。
“赝品已成,这枚真品……于我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风挽歌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多想,指尖猛地在虚空中划过。
伏羲琴的灵力虚影瞬间凝现,一道凌厉的音刃顺着琴弦震颤射出,直逼谢流影持琴的手,想硬生生阻止他松手的动作。
可谢流影却站在原地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身前的空气忽然泛起一层水波似的波动,【镜花水月】的灵韵悄然展开,那道势如破竹的音刃撞上波动的瞬间。
轨迹竟硬生生被掰转,擦着谢流影的肩,狠狠砸向天台角落的水箱。
“砰”
巨响炸开,水箱外壳凹陷,水花混着金属碎屑溅了一地。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谢流影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被午后的风一点点吹散,连带着那抹松烟墨香也在快速淡去。
他最后留下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不像挑衅。
倒多了丝异样的郑重:“风先生,你的真心,是我唯一无法仿造也无意仿造的东西。珍惜它。至于这张琴……还给你了。”
话音落时,谢流影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天台。
那把“九霄环佩”琴被轻轻放在石栏边的地面上,木质琴身还沾着点午后的阳光温度,静静躺着,像从未被人拿起过。
风挽歌快步上前,第一时间将琴抱在怀里检查。琴身没有丝毫磕碰,琴弦完好,连之前裹着的淡青色绒布都整齐地搭在琴尾,物理层面上完美无瑕。
可当他的灵觉探入琴身时,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琴的核心灵韵像是被抽走了最精华的部分,原本温润厚重、带着千年沉淀的气息,此刻只剩下一层淡淡的余韵,像被水稀释过的墨,失去了那份独一无二的“魂”。
这还是“九霄环佩”,却又不是曾经的那一张了。
谢流影留下了物理层面的真品,却把灵韵的核心“采集”走了,只留下一具空有其形的“二等品”。
风挽歌指尖摩挲过冰凉的琴弦,忽然触到一点异物。
他低头看去,一根琴弦上别着张小小的卡片,材质和博物馆里发现的那张一样,似纸非纸,似帛非帛。
卡片上的字迹潇洒,带着谢流影特有的玩味:“致风先生:聊以慰藉,之后我会再次出手,希望你可以阻止我。pS:你师弟棋艺不错,下次可约手谈一局。——影”
最后那句“你师弟棋艺不错”,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风挽歌。
谢流影连他私下和张灵渊的交集都知道,这场游戏里,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对方的注视下,毫无遮掩。
风挽歌捏着卡片,抱着那把失而复得却又仿佛永远失去的古琴,独自站在天台边缘。
午后的风渐渐转凉,卷着远处城市的灯火爬上栏杆,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车流,霓虹闪烁,一派人间烟火,可他心里却空落落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挫败。
这不是力量上的输,而是在谢流影最擅长的“灵韵操纵”与“布局”领域,被对方以一种优雅又彻底的方式,从头到尾碾压了。
他终于明白,谢流影的目的从来不是那把琴,琴只是诱饵,这场步步为营的游戏,以及对他的观察,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
风挽歌低头看着怀里的琴,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却没有再拨动。
夜色慢慢漫上天台,将他的身影融进一片朦胧里,只剩下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