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江月月来到书房坐下,面前摊开着“牧月科技”下一季度的市场拓展计划书,但她的目光却有些游离,无法完全集中精神。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白天从叶老那里听到的关于父亲的真相,还有秦牧那句“最终清算的时刻快到了”所带来的、混合着紧张、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和口干舌燥。
伸手去拿放在桌角的玻璃水杯,指尖却因为心绪不宁而微微一滑。
“啪嚓!”
水杯脱手,摔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幸杯子没碎,但里面大半杯温水尽数泼洒出来,迅速在浅灰色的羊毛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呀!”江月月低呼一声,连忙弯腰将杯子捡起。
看着那片明显的水渍,她叹了口气,打算叫保姆张姨明天一早找人过来专业清洗一下。
就在她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地毯边缘,靠近墙角的那个位置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奇怪……
那里似乎也溅到了一点水,但水渍……消失得特别快。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地毯下面的什么东西吸收了进去,只留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其他地方的水渍都还很明显呢。
这不对劲。
别墅装修一般都是选用隔音和防潮性能都很好的瓷砖,吸水速度不应该有这么大差异。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她走到那个墙角,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块区域的地毯边缘。
下面是和书房其他地方一样铺设的米白色瓷砖,看起来并无异常。
她伸出手指,在那块似乎吸水特别快的瓷砖上轻轻敲了敲。
“叩叩。”
声音……有点空。
不像其他瓷砖敲起来那么沉闷结实。
她又敲了敲旁边一块瓷砖作为对比。
“笃笃。”
声音明显实在得多。
这块瓷砖下面是空的!
江月月的呼吸不由得屏住了。
父亲的书房……藏着秘密的地砖……
这联想让她后背有些发凉。
她稳住心神,起身走到书桌旁,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开信刀,刀身不算锋利,但足够坚硬。
回到墙角,她用刀柄沿着那块空响瓷砖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撬动。
瓷砖嵌得并不算太紧,似乎之前就被动过。
几下之后,瓷砖的一角被撬了起来。
她放下刀,用手指扣住边缘,稍稍用力,整块瓷砖就被轻松地取了下来。
瓷砖下面,果然不是水泥地坪,而是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洞口。
借着书房昏暗的光线,能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深棕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老旧木盒子。
盒子不大,约莫A4纸大小,厚度有十几公分,表面落满了灰尘,散发着陈年旧物的气息。
江月月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将那个木盒子从洞里取了出来。
很沉。
盒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搭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足够的勇气,然后,轻轻扳开了搭扣。
盒盖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本封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娟秀却带着一丝潦草的字体,写着一个名字——那是母亲的名字。
是母亲的日记!
江月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从未想过,会在父亲的书房里,以这种方式,发现母亲隐藏得如此之深的日记!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本日记,一股霉旧的味道迎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日期是几十年前,那时候,母亲还是一位刚嫁给父亲不久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子。
最初的日记,充满了对婚姻生活的甜蜜描述,对丈夫(江父)的依恋和崇拜,记录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虽然偶尔也会抱怨丈夫工作太忙,经常出差,但字里行间依旧洋溢着幸福。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她和哥哥的出生,日记的色调开始逐渐变得灰暗。
丈夫的出差越来越频繁,在家时间越来越少。
每次问起,总是以“生意忙”、“见客户”等模糊的理由搪塞。
回家的丈夫,也常常带着一身疲惫,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与家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日记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抱怨和不解:
“瀚海今天又没回来吃饭,打电话只说在忙。
阿辰(江月月哥哥的小名)今天在学校得了小红花,多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又出差了,这次要去半个月。问他去哪里,做什么,总是含糊其辞。我真的……有点累了。”
“为什么别人的丈夫都能按时回家,陪妻子孩子,而我的丈夫却总是神神秘秘,仿佛有另一个我们无法触及的世界?”
“今天和阿辰的老师通电话,老师说孩子很聪明,但性格有些内向,希望父亲能多陪伴。
我跟瀚海提了,他却只是皱着眉说知道了,然后又是一头扎进书房,对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图纸……”
怨气在积累。
孤独在蔓延。
尤其是在父亲江瀚海去世前的几年,日记里的情绪几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而其中一篇,在父亲去世前不久写下的日记,内容更是让江月月触目惊心:
“……今天又因为阿辰未来的事情和瀚海吵了一架。
他说男孩子要顶天立地,要有担当,话里话外似乎对阿辰寄予了某种……
我无法理解的厚望。
可阿辰还那么小!
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地长大,为什么瀚海非要把他往那条又苦又累、甚至可能充满危险的路上推?
难道他那种整天不见人影、神神秘秘的生活,就是所谓的‘担当’吗?
我绝不允许我的儿子也过上这种生活!绝不!”
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凌乱,力透纸背。
江月月看着这些充满怨怼和不解的文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被丈夫的“秘密”长期折磨、内心充满委屈、愤怒和对未来恐惧的年轻母亲。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对父亲那份复杂的感情——有爱,但更多的是因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而产生的怨恨和不解。
明白了母亲为何在父亲去世后,性情大变,对哥哥参军、对她接手公司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恐惧和反对。
那不是无缘无故的歇斯底里。
那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是对失去丈夫的痛苦和恐惧,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她害怕儿子走上丈夫那条“神秘而危险”的老路,最终落得和丈夫一样“莫名其妙”早逝的下场!
她害怕女儿卷入丈夫留下的、那些她看不懂的“生意”漩涡,重蹈覆辙!
所以她才那么拼命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地,想要把他们拉离那个她认为的“危险旋涡”!
日记一页页翻过,时隔几年都有零星的几篇。
江月月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
她看到了一个与她记忆中那个越来越刻薄、越来越不可理喻的母亲,截然不同的形象。
一个被丈夫的秘密工作长期忽视、内心充满孤独、委屈和恐惧,却又无力改变,最终将这种情绪转化为对儿女过度保护和控制的女人。
家庭的裂痕,悲剧的种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因为父亲那份不能言说的使命,而悄然埋下。
江月月合上日记,久久无法平静。
她将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透过冰凉的封皮,感受到母亲当年书写时那滚烫而痛苦的泪水。
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它不仅关乎英雄的牺牲,也关乎英雄身后,家人所承受的、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挣扎。
书房里,只有江月月抱着日记本,独自消化着这巨大冲击的沉默身影。
而这本尘封日记所揭示的,还仅仅是冰山一角。
更大的风暴,更残酷的真相,还隐藏在后方的书页之中。
等待着,在适当的时机,给予她更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