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节奏。
江月月忙于“牧月科技”日益繁重的事务,秦牧则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他的新工作室里,摆弄着他那些越来越复杂的“玩具”。
他似乎对电子电路和基础编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江月月给他配的那台高性能电脑,原本只是让他看看教学视频或者玩些简单的益智游戏,但他上手极快,很快就无师自通地开始尝试一些更复杂的操作。
他并不知道那些复杂的代码和指令意味着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直觉和强大的图形记忆能力,模仿着网上能找到的一些开源项目,笨拙地敲击着键盘。
过程磕磕绊绊,时常因为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导致整个程序崩溃。
但他乐此不疲,像解一道有趣的谜题,皱着眉,抿着唇,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江月月偶尔去工作室看他,就见他对着一屏幕闪烁的代码,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的速度快得几乎带起残影,那神情,与他平日里懵懂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心中既欣慰又隐隐不安。
欣慰于他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不安于这兴趣背后可能指向的、他正在缓慢苏醒的某些本能。
这天下午,江月月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便在书房办公。
秦牧则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抱着平板电脑,看一部关于野外生存的纪录片。
纪录片里,探险队深入一片荒芜的戈壁,提到了一个地名——天水。
画面里是漫天的黄沙,嶙峋的怪石,干燥的风卷起沙砾,打在镜头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靠近边境,曾经有过一些……不太寻常的传闻。”解说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和那片荒凉景象,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秦牧的大脑。
“天水……”
他无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很陌生。
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冰凉的熟悉感。
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一些混乱的、模糊的碎片毫无征兆地闪过脑海。
灼热的气浪。
刺耳的、并非来自纪录片背景音的爆炸轰鸣。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硝烟和铁锈的浓重气味。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影像,只留下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和心悸。
他手中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
他猛地回过神,用力晃了晃脑袋,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刚结束一段会议间歇的江月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探过身。
秦牧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未散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月月……”他声音有些干涩,指着平板电脑上已经切换了的画面,“刚才……那里……有点不舒服。”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只能笼统地归结为“不舒服”。
江月月看向平板,画面已经变成了茂密的雨林,与刚才的戈壁截然不同。
“是纪录片太吓人了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微凉,带着湿意。
秦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下意识地,手指在平板的搜索栏里,输入了“天水”两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大部分是旅游介绍、地理百科,还有一些无关的社会新闻。
关于纪录片里提到的“不寻常传闻”,只字未见。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某些信息彻底抹去了。
秦牧看着那些平淡无奇的搜索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手指滑动,无意识地又加上了几个关键词。
“境外”、“研究基地”、“爆炸”。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显得突兀而怪异。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搜索。
只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驱使着他。
搜索结果依然寥寥,而且更加模糊。
偶尔几条陈年旧闻,提及边境某地曾发生过“山体滑坡”或“天然气管道意外”,语焉不详,配图也极其模糊,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更多的,是“搜索结果可能涉及不予显示的内容”或“请检查网络连接”的提示。
这种无处不在的信息壁垒,非但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更加勾起了他本能的好奇与……焦躁。
他感觉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骨内侧钻凿,试图破壳而出。
他放下平板,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秦牧?”江月月看他脸色越来越差,真的担心起来,坐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是不是头又疼了?我们不看了,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身上清雅的香气钻入鼻尖,温柔的声音像是一汪清泉,稍稍缓解了他脑海中的翻腾。
秦牧顺势靠在她柔软的肩头,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安定。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江月月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她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平板,随手锁屏,放到一边。
目光扫过那还没来得及清除的搜索记录——“天水 境外 研究基地 爆炸”。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几个关键词,像几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哥哥牺牲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似乎就与边境、与某个隐秘的境外设施有关……
秦牧的失忆……
他偶尔展现出的、绝非普通人能拥有的身手和知识……
还有他现在,因为搜索这些关键词而引发的剧烈头痛……
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在她脑海中缓缓连接起来。
一个让她感到冰冷和恐惧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只是将秦牧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牢牢地锁在现在这个平静的世界里,隔绝开那些来自过去的、充满血腥和危险的召唤。
“月月,”秦牧在她怀里闷闷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江月月的心狠狠一揪。
她低下头,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黑发,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秦牧在她怀里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美丽脸庞。
他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被她的身影驱散。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颤。
“好。”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重新变得纯净而依赖,“和月月在一起,最好。”
对他而言,月月就是他的全世界。
那些模糊的、让他头痛的过去,如果会让他失去月月,那他宁愿永远想不起来。
江月月看着他那全心全意信赖着自己的眼神,心中酸涩与柔情交织。
她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饿不饿?我们晚上吃火锅好不好?你喜欢的番茄锅底。”
用美食转移他的注意力,是她最常用的、也最有效的方法。
果然,秦牧的眼睛立刻亮了。
“好!”他立刻从她怀里坐直身体,刚才的头痛和焦虑仿佛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我去洗菜!切肉!”
他站起身,活力满满地冲向厨房,开始翻箱倒柜地准备食材。
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的背影,江月月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她拿起那个已经被锁屏的平板,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将它彻底关机,放回了远处的抽屉里。
她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秦牧正笨拙而努力地将一颗娃娃菜掰开,用水仔细冲洗,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美好。
就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暗暗祈祷。
忘记那些血腥的过去,只做她一个人的秦牧。
然而,她知道,这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和本能,正如同蛰伏的火山,在平静的表象下,积蓄着喷薄而出的力量。
晚上的番茄火锅,气氛依旧温馨。
秦牧吃得鼻尖冒汗,脸颊红扑扑的,不断给江月月夹她喜欢的虾滑和竹荪。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下午的不适,又变回了那个简单快乐的秦牧。
但夜里,江月月却睡得不太安稳。
她做了个混乱的梦。
梦里,哥哥浑身是血,对着她喊:“保护他……快走……”
而秦牧,则站在一片火海前,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陌生得让她心慌。
她猛地惊醒,发现身边的秦牧似乎也陷入了梦魇,身体微微紧绷,眉头紧锁,唇瓣无声地翕动着。
她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没事了,秦牧,我在,没事了……”
直到他身体逐渐放松,沉沉睡去。
她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心底的不安,如同蔓延的藤蔓,越缠越紧。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而她,必须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