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笙其实一大早就去淮月楼“友情帮忙”了,调试新做的竹影蔑灯饰,还送了一些精巧摆件当做贺礼。
中午还特意请了几个徒弟在“农家乐”开了桌,算是最早一批捧场的顾客。
眼见着客人越来越多,喧闹异常,他便带着徒弟们回了家继续忙活手头的订单。
这几个月,月兰婶子那边的“进货”数量很是稳定,桃溪村又打了招呼要加做一批水上竹楼,加上村里许多人家都起了砖瓦房也都需要添置新家具,连隔壁桃溪村的人都相约来定制家具。
最要紧的是,现在各家各户刚收完谷子,都需要购买箩筐和扁担,家里的收益是变多了,但他手头的活计越积越多,仿佛永远也干不完,其实他心里也正盘算着要多收几个手脚麻利的学徒来分担一下。
此时他身上那件为了去淮月楼捧场而特意换上的新长衫还没来得及换下,便径直去了后院工坊忙活了。
正当他全神贯注,细细削磨一个半成品扁担时,忽然听到前院传来脚步声与人语。
他本未在意,以为是徒弟或来定制箩筐的村民,但那脚步声却像是走来了许多人。
他下意识地转身抬眼望去,只见月兰婶子正引着一群人步入后院。
目光扫过,赫然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又令他心绪复杂的身影——沈萱。
而她身前那几位,虽穿着常服,但气度不凡,尤其是被人搀扶的沈老太君,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和雍容华贵的夫人,他们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瞬间,张秋笙便明白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蔑刀和未完成的扁担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
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午后阳光在他清俊的侧脸和那身干净的长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所以,当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沈巍第一眼看到张秋笙时,便见他虽然身材高瘦,却并不显文弱,反而有种内敛的力量感。
手中的蔑刀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充满匠韵,仿佛那节粗竹在他手中不是普通到极致的扁担,而是正在被唤醒的艺术品。
远观其态,沉静专注,有种难得的清逸之气,与这满院竹木浑然一体。
只这一眼,沈巍心中便已确定,这年轻人定是张秋笙无疑。
沈萱跟在家人身后,心里小鹿乱撞。
偷偷抬眼,目光几乎黏在了那道身影上。
此刻她眼里的张秋笙,沐浴在光晕里,越瞧越觉得他身上那种干活时的洒脱自然,与京中那些或浮夸或拘谨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好看,真好看。
她心里默默想着,耳尖不由自主地飞起红霞。
李月兰快走几步,来到张秋笙身边,低声道:
“秋笙,快来。镇北侯爷、昭阳长公主和老太君来看你了。”
张秋笙稳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清朗沉稳:
“草民张秋笙,拜见侯爷、长公主、老太君。”
镇北侯微微颔首,再次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道:
“不必多礼。”
沈老太君看着这清俊挺拔的少年郎,脸上倒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好孩子,快起身。”
张秋笙直起身,指了指后院方向,语气诚恳地说道:
“后院是我和我爹做木工和编竹器的地方,堆了不少木头、竹料,还有不少木屑灰尘,怕弄脏了几位贵人的衣裳,实在不方便招待。要不请各位到堂屋里坐坐,喝口茶?”
沈老太君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到了你家,自然是你来安排。”
张家堂屋,窗明几净,没有那些奢华的装饰,甚至桌椅家具全是由张林木、张秋笙亲手打制,质朴坚实,别有韵味。
等所有人落座之后,张秋笙便喊了一个徒弟去不远处的林子叫回张林木。
便熟练地泡了一壶茶,茶叶是张图图今年新采摘的野茶,泡开后飘着独特的清香。
这是自家采的野茶,味道可能粗陋些,请尝尝。
昭阳长公主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杯,小抿一口,茶味先有点涩,过后却带回甘,倒是挺特别。
她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张秋笙,开门见山:
张小哥是个明白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可知今日我们为何而来?
张秋笙心里明白,坦然迎上长公主的目光:
晚辈大概猜到了,是为了上次在荷塘......我不小心救了沈小姐那件事。
没错。
昭阳长公主见他态度坦诚,语气缓和了些,开始询问:
听说你家是做木工竹编的?今年多大了?念过书吗?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些问题,是典型的相看连问快答。
回长公主,我和父亲确实靠木工和竹编为生。我今年二十有一。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早逝,也没有认过字,这些年就只专心琢磨手艺了,至于将来的打算......
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想把手艺学得更精些。现在我们桃源村发展得很好,生意还算不错,要是有机会,我还想研究些更精巧的竹木物件,通过月兰婶子的奇珍坊卖到别处去,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余生好好孝顺父亲,照顾妹妹。
他的回答很实在,透着一股踏实和责任感。
在听完张秋笙一番朴实却自有章法的对答后,沈巍目光再次扫过这屋内每一件由张秋笙亲手打造的家具。
那严丝合缝的榫卯,那流畅自然的线条,那将材料特性与实用、美观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巧思。
他心中已然有了别的论断:“此子所展露的,并非寻常匠人之技,而是‘营造’之才。将他视为一个篾匠或木匠,便是辱没了。”
“木匠位列百工之首,下至家具农具上至宫室楼宇,皆赖其功。张秋笙能独立设计淮月楼、水上竹亭,已远超日常用具范畴,无师自通地迈入了建筑营造领域——这正是工部营缮司官员必备的“大木作”根基。大宁朝工部下设将作监,正急需这般精通实务、善于统筹的年轻才俊。以张秋笙之能,若经考核,从正八品将作监丞起步,专司宫廷器用与建筑细部,将来未尝不可晋升从四品少监,执掌京城、宫苑营造要务。若是实在不愿入京为官,留在云槐县当“都料匠头”,领私商或官署外包的大工程,名利双收且不受朝仪束缚,或自立“木作行”,广收门徒、编定营造法式,成为一方“哲匠宗师”,地方官绅照样尊他为“张大师”,既保住手艺自由,又可随时接皇差,进退皆宽。”
“他若与萱儿婚事得成,凭借镇北侯府的人脉势力自当为他扫清出身障碍,为他铺就那康庄大道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