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舱内是绝对的黑暗与震耳欲聋的轰鸣。身体随着飞机的每一次颠簸、转向,在冰冷的金属货箱间无助地碰撞摩擦。没有安全带,没有氧气面罩,只有货物固定索勒紧皮肉的痛感和胸腔里被巨大噪音挤压得几乎炸裂的心脏。
冰岛经停的短暂时刻,舱门并未开启,只有地勤人员模糊的吆喝和车辆往来声从外部隐约传来。随后,引擎再次咆哮,将这座冰雪覆盖的岛屿甩在身后,继续朝着欧洲大陆飞去。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紧绷,提醒着我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机身开始下降,失重感再次袭来。透过货舱壁的缝隙,能感觉到外界光线的变化,从漆黑到灰白。
苏黎世,到了。
飞机平稳(相对而言)着陆,滑行,最终停稳。
舱门缓缓开启,外面是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和一股不同于纽约的、带着阿尔卑斯山清冷气息的空气。
我挣扎着从货箱缝隙中爬出,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麻木僵硬,几乎站立不稳。快速检查了一下背包和自身,除了几处淤青和擦伤,并无大碍。
混在开始卸货的地勤人员中,我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货运区。苏黎世机场比肯尼迪秩序井然得多,但也同样布满监控。
不能停留。
我在机场洗手间快速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换上一件干净的外套,然后直接购买了最近一班前往日内瓦的火车票。
坐在飞速行驶的火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新绿草场、宁静湖泊和远处积雪的山巅,瑞士的平和与静谧,与过去几十小时经历的惊心动魄,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这平静之下,是否也隐藏着危机?
父亲和极东会的触角,会伸到这里吗?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
抵达日内瓦,已是午后。没有联系任何酒店,我直接在火车站附近租用了一辆不起眼的二手轿车,按照记忆中母亲留下的、极其简略的地址,朝着莱芒湖畔驶去。
沿途风景如画,但我无心欣赏。神经依旧高度紧绷,不时观察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
车子最终驶入一条僻静的、蜿蜒向上的私人车道。车道两旁是高大的乔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爬满了枯萎藤蔓的黑色铁艺大门。
门上没有门牌,只有角落里一个几乎被锈迹覆盖的、小小的蔷薇花图案徽记。
就是这里了。
我将车停在门外阴影处,步行上前。铁门冰冷沉重,挂着一把看起来古老却异常坚固的黄铜巨锁。
我掏出那把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生涩的“咔哒”声。用力旋转。
“咔嚓——”
锁开了。
用力推开铁门,门轴发出沉重的、仿佛沉睡多年被惊醒的呻吟。
门内,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通向一栋被高大树木半掩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灰白色石砌庄园。庄园静谧无声,窗户紧闭,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孤寂与荒凉。
这就是……蔷薇庄园?
母亲留下的,最后的避难所?
我沿着小径,一步步走向那栋建筑。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庄园厚重的橡木大门前。门上同样没有任何现代门锁,只有一个与钥匙配套的、雕刻着同样蔷薇花纹的黄铜锁孔。
我再次拿出钥匙。
插入,旋转。
“嘎吱——”
大门,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材、灰尘和淡淡霉味的、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挑高的大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高的、积满灰尘的彩绘玻璃窗透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家具都被蒙上了白色的防尘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巨大的水晶吊灯上结满了蛛网。墙壁上挂着几幅被布罩住的油画,看不清内容。
一切,都凝固在了某个遥远的过去。
我站在门口,适应着里面的昏暗和死寂。
这里,真的安全吗?
就在这时——
大厅深处,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木质地板被踩压的——
“嘎吱”声。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抬头望向楼梯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浓重的、被灰尘笼罩的阴影。
是错觉?
还是……这栋看似被遗弃的庄园里,
还有别的“住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