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武库清吏司,坐落于皇城西侧的军政衙署区,青瓦灰墙,朱门铜钉,虽不如六部主官衙门那般巍峨,却因掌管天下兵甲器械的簿册、储藏与调配,成为帝国军备体系中不可或缺的枢纽。这里如同帝国的血管,脉络延伸至军队的每一个末梢,小到边关哨所的箭矢补充,大到军团调动的军械配给,皆需经此登记核实。谢景宸在此任职,虽仅为正六品郎中,品级不高,却得以接触到大量军队调动文书、边关军备需求报表,甚至能查阅历代武库选址、屯兵点分布的秘档,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信息窗口,也是他在朝堂立足、反击李弘的重要依托。
然而,谢景宸深知,李弘及其党羽绝不会让他安稳度日。那份关于他“隐匿地穴发现”的指控,虽被皇帝暂时压下,却像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更重要的是,星陨珏的秘密尚未揭开,李弘与西域火罗教的勾结也未被彻底揭露,这场博弈远未到收官之时。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而这个突破口,他隐隐觉得,就在那神秘莫测的“星陨珏”之上。
夜色深沉,靖安侯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案上摊开的几张图纸与文书。谢景宸与殷璃相对而坐,神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中间的案几上,一方简陋的草图勾勒出黑水峪地穴的大致轮廓,旁边是殷璃凭借记忆临摹的林逵账目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贡品”名录,字迹娟秀却透着几分急切。
“地穴之中,绝非空无一物。”谢景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回忆的凝重,指尖轻轻点在草图上的祭坛位置,“那祭坛虽然残破,墙体坍塌大半,但残存的基石、地面刻绘的纹饰,皆暗合二十八星宿方位,与我在京城古籍中见过的前朝祭祀图极为相似。更重要的是,我在一处坍塌的石龛下,找到了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深色软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软布之下,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仿佛能吸走周围的暖意。石板表面光滑,刻着繁复细密的星图线条,星辰的排布错落有致,隐隐形成某种玄妙的阵型。而在星图的正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下去的珏形缺口,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显然是人为雕琢而成,且曾长期放置过某件与之契合的物件。
殷璃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凹槽,眼神中满是震撼:“这就是……星陨珏的印记?”
“十有八九。”谢景宸点头,语气笃定,“这块石板的材质特殊,水火不侵,且能隐隐吸附周围的铁器,绝非凡物。结合沈墨先生之前提供的线索,以及前朝关于‘星陨珏’乃天外来石、蕴含星辰之力的传闻,这凹槽必然是为星陨珏量身打造的安放之处。”
他话锋一转,指向殷璃临摹的“贡品”名录:“你再看这些记载——‘陨铁三斤’、‘星纹石五块’、‘引魂木一段’、‘玄冰玉髓二两’……这些名称,看似是寻常贡品,但若结合星陨珏的特性,就绝非巧合!陨铁乃天外之物,星纹石只产于西域昆仑山脉深处,引魂木传说是能沟通天地灵气的奇木,玄冰玉髓更是稀有至极的寒属性宝石。这些材料,无一不是蕴含特殊能量的奇珍,若用于铸造或激活星陨珏,再合理不过!”
“林逵通过漕运,利用盐铁专卖的职权,为李弘秘密收集这些与星陨珏相关的材料!”殷璃眼中闪过明悟,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而西域火罗教掌握着激活星陨珏的秘法,李弘则能提供材料和朝堂内部的便利,所以他们才会相互勾结!萨比尔提前离京,或许就是因为核心材料收集得差不多了,需要他回去筹备激活仪式,又或者……他们找到了星陨珏的关键线索,需要他亲自坐镇西域协调!”
“很有可能。”谢景宸目光锐利如鹰,“黑水峪的地穴,应该是一处前朝祭祀星陨珏、或进行能量补充的仪式场所,但它本身并非藏宝之地。李弘和西域人想要的,要么是完整的星陨珏,要么是激活它的全套方法。现在看来,他们很可能只掌握了部分线索,还缺少最关键的核心部件或激活密钥。”
“那么,真正的星陨珏,到底在哪里?”殷璃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根据沈先生所言和那些前朝传闻,‘星陨珏’似乎并非单一物件,而是由核心与辅件组成,或者存在多块碎片?”
谢景宸沉吟片刻,手指在黑色石板的星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角落。那里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塔楼的建筑标记,标记旁边有几个几乎磨损殆尽的古体字,笔画残缺,难以辨认。“我回来后,对照了靖安侯府珍藏的前朝舆图和古籍,反复比对后,勉强认出这两个字是‘观星’。”他沉声道,“这个标记,很可能就是前朝皇家观测天象、存放天文仪器的‘观星台’。而根据舆图记载,这座观星台的旧址,就在京郊西山深处,靠近玉泉山的位置,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历史,早已荒废在密林之中。”
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串起,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林逵贪污的“贡品”是激活星陨珏的关键材料,黑水峪地穴是祭祀或能量补充的仪式场所,而真正的星陨珏核心,或者激活它的最后一把密钥,很可能就藏于西山的观星台遗址!
“我们必须立刻去西山!”殷璃当机立断,语气坚定,“若被李弘抢先找到星陨珏,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妄动。”谢景宸却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冷静的克制,“李弘经营多年,消息网远比我们想象的密集。他既然能与火罗教勾结,知晓黑水峪地穴的秘密,就不可能不知道西山观星台的存在。我敢断定,他恐怕早已派人暗中监视西山一带,甚至可能已经组织人手进行过初步搜寻。我们若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仅可能找不到星陨珏,还会暴露我们的意图,给李弘留下构陷我们的口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兵部公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重要的是,陛下对星陨珏之事态度暧昧,既没有明确禁止探查,也没有公开支持,显然是在暗中观察。我们若擅自行动,越过朝廷法度,恐引来陛下的猜忌,到时候腹背受敌,处境会更加艰难。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能让陛下同意,甚至支持我们去西山的理由。”
“什么理由?”殷璃眼中闪过疑惑,随即似有所悟,“你是说……利用你的官职便利?”
“正是。”谢景宸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兵部武库清吏司,本就有勘察各地现存武库、评估周边地形防御、规划后备军械储藏点的职责。西山地域辽阔,地势险峻,且据史料记载,前朝曾在那里设有多处屯兵点和小型军械库,用于守卫京畿西侧防线。如今这些设施虽已荒废,但仍有勘察的价值。我可上书陛下,以‘修缮武备、巩固京畿防御’为由,申请前往西山巡查旧日军事设施,评估其是否可改建为秘密武库或预警哨所。此乃我的分内之事,合情合理,李弘即便想阻拦,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殷璃眼睛一亮,豁然开朗:“此计甚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又能名正言顺地探查观星台遗址,可谓一举两得!那你准备何时上书?”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便递折子。”谢景宸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做一件事,这也是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
“何事?”
“确认陛下对‘星陨珏’的真实态度,以及……他到底知道多少。”谢景宸目光深邃,看向皇宫的方向,“陛下城府极深,帝王心术难以揣测。他对黑水峪地穴之事轻描淡写,对星陨珏的传闻避而不谈,看似不在意,实则可能早已掌握了部分线索。我那块‘随时入宫陈情’的金牌,该派上用场了。我需亲自面见陛下,试探他的底线,同时将我们的行动置于‘为君分忧、维护国家安全’的立场上,争取他的默许或支持。”
次日清晨,谢景宸先是向兵部递交了申请巡查西山的公文。公文之中,他详细陈述了西山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列举了前朝屯兵点的历史记载,提出将废弃设施改建为秘密武库和预警哨所的可行性,理由充分,流程合规,完全符合兵部的职责范畴。
兵部尚书张大人虽为李弘一党,心中对谢景宸颇为忌惮,也觉得此事有些突然,但一来谢景宸的申请师出有名,找不到驳回的理由;二来谢景宸刚受陛下赏识,赐了金牌,正是圣眷正浓之时,他不愿贸然得罪;三来西山一带确实偏僻,他也不认为谢景宸能查出什么,便也未多加为难,在公文上签批了“准奏”二字,上报内阁备案后,便将公文退回给了谢景宸。
拿到批文后,谢景宸立刻递上金牌,请求面见皇帝。因有金牌在手,无需通传,他很快便被引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皇帝身着明黄色常服,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见谢景宸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示意他无需多礼,直接说事。
谢景宸深知君臣相处之道,并未直接提及星陨珏,而是将从黑水峪带回的那块刻有星图和珏形凹槽的黑色石板呈上,然后以一种忠于职守、为君分忧的姿态,将自己对林逵账目上那些“贡品”的猜测,以及西山观星台可能存在的线索,谨慎地、有条理地禀报了一遍。
他着重强调了这些“贡品”材料的特殊性,以及它们与西域火罗教图谋星陨珏的关联性,同时提到了五皇子李谦与自己在西征途中的所见所闻,将探查西山的动机完全置于“防范西域势力渗透、打击前朝余孽利用古物生事、维护京畿安全”的立场上,绝口不提个人对星陨珏的兴趣。
皇帝摩挲着那块冰凉的石板,指腹划过上面的星图纹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仿佛谢景宸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静静地听着,直到谢景宸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西山……观星台。朕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前朝末年所建,没几年便逢战乱,荒废已久罢了。”
他抬眼看向谢景宸,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你既负责武库勘察,去看看也好。毕竟京畿安危,事关重大。只是,你要记住,军械粮草,方是国之根本,莫要因旁枝末节舍本逐末,耽误了正事。”
“臣谨记陛下教诲!定以军械勘察为首要职责,绝不敢本末倒置!”谢景宸躬身应道,心中稍稍安定。皇帝的态度看似平淡,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却也没有反对,甚至默许了他的行动,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至少,他不用担心在西山之行中受到来自皇权的阻挠。
退出御书房,谢景宸脚步轻快了几分。他立刻返回兵部,安排好衙署内的日常事务,又挑选了两名精干可靠的下属,准备三日后便启程前往西山。同时,他让谢忠暗中通知殷璃,告知皇帝的态度,让她做好相应的准备,密切关注京城动向,尤其是李弘和五皇子府的动静。
然而,就在谢景宸紧锣密鼓地筹备西山之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京城——五皇子李谦,在府中遇刺!
消息是从五皇子府通过紧急渠道传入宫中,再由内阁下发至各相关衙门的。据说,今日清晨,李谦在府中花园散步时,一名伪装成花匠仆役的男子突然暴起,手持淬毒的短刀,直刺李谦心口。幸好李谦身边的护卫反应迅速,拼死阻拦,才未让刺客得手。但李谦依旧被短刀划伤了肩部,伤口颇深,且刀刃上的毒素蔓延极快,导致他当场昏迷不醒,至今生死未卜。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名刺客在被护卫制服后,竟当场服毒自尽。经查验,刺客的容貌、服饰,以及身上携带的信物,皆证实他是一名西域人,且极有可能与火罗教有关!
这个消息瞬间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意识到,西域的阴影,并未因玉门关的退兵而远离,反而如同毒蛇般,更深地渗透到了京城的核心地带。而五皇子李谦作为西征监军,刚从边关归来便遭遇刺杀,其背后的含义,令人不寒而栗。
靖安侯府内,谢景宸接到消息时,正与殷璃商议西山之行的具体路线。听闻此事,两人脸色骤变,眼中满是震惊与凛然。
“不好!”谢景宸猛地站起身,语气凝重,“五皇子遇刺,绝非偶然!他是我们在朝堂上为数不多的盟友,也是李弘争夺储位的潜在对手。如今他遇刺,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李弘!而且,刺客是西域人,这必然是李弘与火罗教勾结的又一铁证——他想借火罗教之手,除掉李谦,既扫清了一个障碍,又能将罪责推到西域势力身上,可谓一箭双雕!”
殷璃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秀眉紧蹙:“更麻烦的是,五皇子一倒,朝堂之上支持我们的力量会更加薄弱。李弘必然会趁机兴风作浪,甚至可能借此污蔑是我们与西域人勾结,刺杀皇子,扰乱朝局!而且,你即将前往西山,京城这边群龙无首,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谢景宸沉默片刻,眼神变得愈发坚定:“看来,李弘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对我们动手了。这场围绕星陨珏的博弈,已然图穷匕见。西山之行,我们不仅要找观星台的秘密,还要尽快找到李弘与火罗教勾结的证据。否则,我们迟早会被他一个个击破!”
他看向殷璃,语气郑重:“五皇子遇刺,京城必然会陷入动荡。我走之后,京城的一切,就拜托你了。你要密切关注李弘的动向,保护好自己和侯府上下,同时想办法联系沈墨先生,看看能否从刺客身上找到更多线索。至于西山那边,我会尽快查明真相,早日归来。”
殷璃点头,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坚定:“你放心去吧,京城这边我会守好。你在西山也要多加小心,李弘既然敢在京城行刺皇子,就必然会在西山给你设下埋伏。万事以安全为重,切勿冒进。”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五皇子遇刺,让原本就紧张的局势变得更加凶险。谢景宸的西山之行,不仅关乎星陨珏的秘密,更关乎他们能否在这场生死博弈中占据主动,揪出幕后真凶,彻底扳倒李弘。
这场围绕星陨珏的较量,已经不再仅仅是朝堂权力的争夺,更是一场关乎生死、关乎家国安危的决战。而西山深处的观星台,无疑将成为这场决战的关键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