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接引仙台。
此地并非蜀山那般剑意冲霄,也非天界那般仙气缥缈,更非幽冥那般魔气森然。它坐落于人间最高处,接天连地,云海在脚下翻涌,日月仿佛触手可及,自有一股包容万物、调和阴阳的浩瀚中正之气。选择此地作为三界史上首次非战争性质会晤的地点,是清虚子与天界使者几经磋商(更确切地说是争吵)后的结果,象征着某种不偏不倚的立场。
然而,地点可以中立,人心却难。
当罗刹抱着小满,带着仅有的两名随从——伤势未愈但坚持跟来的吱吱,以及身份尴尬、被临时“征用”的乐云(云乐因其“叛徒”身份,被幽冥方秘密安置,未便现身)——踏上这接引仙台时,空气中那本就稀薄的平和,瞬间被拉扯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仙台另一侧,以清虚子为首的人间正道联盟代表已然就座。除了蜀山长老,昆仑、崆峒、青城等派亦有重量级人物在场,个个面色凝重,眼神复杂。他们的目光在罗刹身上短暂停留后,大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怀中的小满身上,好奇、审视、怀疑、乃至一丝残留的惊惧,交织难辨。
而天界一方,阵容则显得……颇为微妙。带队者并非预想中的高阶帝君,而是伤势未愈、脸色依旧带着几分金纸之色、坐在特制的星辰仙辇上、眼神阴鸷的奎木郎!他身旁,是几名面无表情、气息渊深的天将,以及……一脸狂热、正拿着玉简拼命记录着什么的司晨。天界显然并未完全放下身段,派奎木郎前来,既有问责之意,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三方呈品字形落座,无形的气场相互碰撞、排斥,使得仙台中央那片由白玉铺就、雕刻着周天星辰图案的区域,仿佛成了一个能量紊乱的漩涡。
会议尚未开始,气氛已降至冰点。
“罗刹!”奎木郎率先发难,声音沙哑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死死盯着罗刹,尤其是他怀中那个看似无害的女童,“你擅闯天界监察区域,重伤本星君,罪孽滔天!还有这‘魔胎’,公然抗拒天威,展现出毁灭性力量,证据确凿!今日你若不给天界一个满意的交代,哼!”
他虽重伤,但仗着身后天界威仪,气势依旧咄咄逼人。
罗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抱小满的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些,仿佛奎木郎的咆哮只是蚊蝇嗡嗡。他血玉般的眼眸扫过清虚子,淡漠道:“本尊是来商议,不是来听犬吠。若天界无诚意,此刻离去便是。”
清虚子眉头紧锁,心中暗叹。他看向奎木郎,沉声道:“奎木星君,今日之会,关乎可能波及三界之存续危机,非是追究旧怨之时。还望暂且搁置争议,以大局为重。”
“大局?”奎木郎冷笑,“清虚子道长,你莫不是被这魔头打怕了?还是说,蜀山已决意与幽冥为伍?”
这话极为诛心,几位人间派代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和奎木郎那不善的目光吓得往罗刹怀里缩了缩,小声道:“爹爹……那个亮亮的叔叔……好凶……”
她声音虽小,但在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得一清二楚。
亮亮的叔叔?指的是仙光护体的奎木郎?
不少人间派的修士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觉不合时宜。连奎木郎本人那阴鸷的表情都僵了一下。
罗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目光终于转向奎木郎,血眸之中不带丝毫情绪:“吓到本尊的女儿,这笔账,稍后再算。”
语气平淡,却让奎木郎后背莫名一寒。
“好了好了,诸位,冷静,冷静!”司晨忽然站起来,挥舞着玉简,试图打圆场,虽然他的“圆场”听起来更像是在分析案情,“根据现有数据交叉比对,魔尊罗刹闯入蜀山核心区域是事实,但其主要诉求似乎是终止太乙神光攻击,具有明显的防御性和……呃,亲子保护倾向?而‘魔胎’……咳咳,而这位女童,在蜀山凌云殿前确实表现出对太乙神光能量的异常亲和性,这与常规魔物特征严重不符,存在巨大疑点!再加上几乎同时出现的、能量等级无法估量的上古神域异动……我认为,这三者之间很可能存在我们尚未知晓的深层关联!我提议,暂时搁置对‘魔胎’的定性争议,优先调查神域异动,并重新评估女童身份!”
他一番“严谨”却明显偏离天界原有立场的分析,让奎木郎脸色更加难看,却让清虚子等人微微颔首。至少,有人开始愿意用脑子而不是固有的偏见思考问题了。
会议就在这种敌友难分、猜忌与理性交织的诡异氛围中艰难进行。各方陈述所知信息,人间界提供了古籍中关于上古神域崩塌、黑暗降临的碎片记载;天界则展示了巡天仙镜捕捉到的、关于曦光神域虚影及那不祥波动的部分数据;罗刹则言简意赅,只点出那异动源头与他探查的一处上古遗迹有关,其内封印着足以威胁三界的古老存在,名为“虚无”。
关于小满的身份,罗刹并未多言,只冷冷道:“她乃本尊之女,并非尔等臆测之魔胎。至于其他,与本尊护她周全无关。”
他的态度强硬,但结合清虚子亲眼所见以及司晨的分析,人间界代表大多已倾向于相信此女童身份非凡,但绝非简单的“魔胎”。天界一方,则以奎木郎为首,依旧坚持强硬立场,要求必须对女童进行“净化”或至少由天界监管。
争吵、质疑、妥协、试探……这场会议,与其说是在寻求合作,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意志较量与情报交换。彼此提防,互不信任,却又因那悬于头顶的、名为“虚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不得不勉强坐在一起。
小满起初还有些害怕,但见爹爹一直稳稳地抱着自己,那些大人虽然吵得厉害,却并没有真的打起来,她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她好奇地打量着仙台周围缭绕的云雾,看着那些散发着不同光芒的叔叔伯伯(阿姨),尤其对奎木郎身上那“亮亮”的仙光和多嘴多舌的司晨颇为好奇。
就在会议陷入僵局,针对如何调查神域异动以及是否共享更多情报争执不休时,被乐云悄悄塞了一块甜丝丝的灵果糕在手里的小满,吃得正开心,挂在胸前的那枚曦光玉佩,因为她的动作,从衣襟里滑了出来,在昆仑充沛的灵气和某种无形引力的作用下,微微荡漾着柔和的辉光。
起初并未有人在意。
直到——
仙台上空,那原本平静翻涌的云海,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搅动起来!虽然远不如之前那次浩大,但一股与神域异动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古老的苍茫气息,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然荡开!
几乎在这气息出现的刹那!
“嗡——!”
小满胸前的曦光玉佩,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温和却不刺眼,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直指云海深处某个方向!玉佩上的古老纹路如同活了过来般流转不息,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如同梵唱般的清鸣!
与此同时,清虚子手中一枚用于推演天机的龟甲,司晨面前那面记录数据的仙镜,甚至奎木郎星辰仙辇上镶嵌的几颗宝珠,都同时产生了或强或弱的共鸣与震颤!
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小满胸前那枚发光的玉佩,以及她因这突发状况而有些茫然、鼓着腮帮子含着灵果糕的小脸。
罗刹血眸之中精光一闪,下意识地将小满往怀里护了护,但看向玉佩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探究。
清虚子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枚玉佩,感受着其中与神域气息同源却更加核心的波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玉佩……这女童……
难道与那失落的上古神域,有着某种直接的血脉关联?!
她的身世之谜,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