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纯粹无瑕的、因他而起的笑容，如同烙印般，深深灼刻在罗刹的魔魂深处。
小满已经重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她那根冰镇硅胶磨牙棒，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发出满足的细微哼哼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笑只是罗刹那漫长魔生中一个极其短暂的、不真实的幻觉。
但罗刹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维持着环抱小满的姿势，僵硬地坐在王座上，周身那常年缭绕的、令人窒息的魔威仿佛都凝滞了。水镜中人间界的嘈杂景象早已自动隐去，重新映照出他此刻的身影——玄黑袍服上挂着果泥勋章和可疑水痕，怀里抱着个啃棒子的奶娃，以及…他那张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收敛的、扭曲滑稽痕迹的俊脸。
然而，这些外部的狼狈，此刻都无法占据他心神的万分之一。
他的全部感知，都聚焦在胸腔偏左的位置。
那里，正传来一种极其陌生、前所未有、让他感到一丝…恐慌的异常感。
就在小满对他绽放那个笑容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胸腔内那颗早已与魔核融为一体、万年如一刻板跳动、只为泵送无尽魔能的心脏（或者说，魔心），猛地、剧烈地、不受控制地…
漏跳了一拍。
不是停顿，不是衰竭，而是一种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又猝然放开般的失序感。随之而来的，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酥麻的、带着微弱电流般的悸动，顺着魔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甚至都有些发麻。
这种感觉…
罗刹的眉头死死拧紧，猩红的魔瞳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困惑”和“警惕”的情绪。
他纵横三界万载，经历过无数惨烈大战，受过足以让寻常魔神陨落千百次的重伤，魔心即便被洞穿、被撕裂，也只会迸发出更狂暴的魔焰，何曾有过如此…软弱的、不受控制的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走火入魔？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是了！定然是如此！
近期他为了照料这个小麻烦，心神耗费巨大，魔气运转时常因顾忌她而滞涩不畅，甚至多次强行中断修炼。方才又试图调动面部肌肉做那等愚蠢表情，更是扰乱了体内魔能的平衡！
定是因此导致了魔功反噬，心魔丛生，才会产生如此诡异的错觉！
一想到这个可能，罗刹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走火入魔，对于他这等境界的魔尊而言，是极其严重的威胁，轻则修为受损，重则魔魂溃散，甚至被心魔吞噬，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绝不允许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更不能因此波及到怀中的小满！
他立刻内视己身，庞大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 scanner，疯狂地扫过体内的每一条魔脉，每一寸魔骨，探查着魔核与魔心的状态。
魔气奔腾如浩瀚血海，磅礴无尽，并未有衰竭迹象。
魔核稳固如幽冥玄铁，旋转不息，吞吐着精纯的黑暗能量，未见裂痕。
魔心…魔心强健有力，跳动恢复了以往的沉稳节奏，咚咚咚，如同战鼓擂响，充满了力量感，丝毫找不到方才那漏跳一拍的证据。
没有魔气逆流，没有心魔窃语，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征兆。
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甚至因为近期频繁精细操控魔力（冲奶、清洁、控制情绪），对力量的掌控似乎还更精进了一丝？
那…刚才那心悸的感觉，从何而来？
罗刹的神念在体内逡巡数周，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退出内视状态。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小满身上。
小家伙似乎啃磨牙棒啃得有些累了，动作慢了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开始打架，发出细微的、困倦的咿呀声，软乎乎的身子完全信赖地靠在他怀里。
毫无防备，纯净得像一块未曾雕琢的混沌水晶。
看着这样的小满，那种奇怪的、酥麻的悸动感，竟然…又隐隐约约地浮现了一丝。
不是魔功的问题…
罗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种异常感，并非源自魔功反噬，而是…源自于外界？源自于…怀里的这个小东西？
是因为…她的那个笑容？
因为那个纯粹干净的、不掺杂任何敬畏、恐惧、算计的，仅仅是因为他（虽然方式笨拙）而绽放的笑容？
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用任何魔功典籍来解释的…情绪共鸣？
这个认知，比走火入魔更让罗刹感到无措。
力量层面的问题，他可以用更强大的力量去镇压、去克服。但这种…源自情感层面的、无形的冲击，却直接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御，作用于他魔魂最深处。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魔心依旧在沉稳跳动，但方才那瞬间的失序感，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陌生的，柔软的，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错觉？）。
这到底是什么？
罗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看着怀里即将入睡的小满，目光里有审视，有疑惑，有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贪恋那瞬间悸动所带来的、陌生的…愉悦感？
他厌恶一切不受控制的感觉，尤其是这种源自内心的失控。
但另一方面，他又诡异地不排斥，甚至…有点想再体验一次？
这个矛盾的念头让他更加烦躁。
“麻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却不如以往那般冰冷，反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他放弃了探究这诡异心悸的根源。
既然不是走火入魔，那便…暂且搁置。
或许，这只是抚养幼崽过程中，某种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就像那本书上提到的，父母（？）会因孩子的笑容而感到“开心”？
所以，刚才那是…“开心”？
罗刹对这个词汇感到无比陌生和别扭。他的人生字典里，只有“胜利的快意”、“杀戮的兴奋”、“征服的满足”，何曾有过如此…温和的、甚至有点傻气的情绪？
但…感觉似乎…并不坏。
他低头，看着小满恬静的睡颜，那只捂住胸口的手，缓缓放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小满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自然。
魔尊的心跳，依旧沉稳。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那一拍漏跳的瞬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名为“羁绊”的病毒，正以那种陌生悸动为温床，在他那万年冰封的魔心深处，悄无声息地…扎根发芽。
而他，似乎并不打算将其彻底根除。
只是依旧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一个比对付天庭还要复杂的难题。
养崽，果然会影响心脉。
罗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并决定…暂时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