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又一滴暗红粘稠的血珠,砸在白色陶瓷水池底,那摊污渍在缓慢扩大,腥甜的气味愈发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方朝阳浑身肌肉绷紧,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那不断渗血的水龙头。不是本体降临,是怨气的渗透,是那扭曲邪符力量如同藤蔓般延伸过来的触须!她在试探,在污染,在宣告这片区域也已不再安全。
不能再犹豫了!
师傅笔记中那句“逆转化煞”和“一线生机”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思绪。正统镇压之法,面对这同源而异变、怨毒深植地脉的师叔怨灵,胜算渺茫,甚至可能加速其反扑,彻底引爆那所谓的大天劫。而“逆转化煞”……虽然凶险万分,但或许是唯一能化解这数十年恩怨、消弭劫难的可能。
关键在于那枚裂玉,在于师傅可能留下的那点“未完成的净化”!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那滴血的水龙头,一把抓起供桌上的裂玉和那卷师傅的笔记,同时将墙角木箱里那个符纸封禁的黑陶罐也迅速拿出,塞进随身的帆布包。他不知道罐子里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师傅留下的重要后手,必须带上。
然后,他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
他没有绘制驱邪符,也没有布下防御阵法,而是就着那昏暗的灯光,迅速翻阅师傅的笔记,找到关于“逆转化煞”术那潦草的几行记录,同时参照那幅预言图画中道人手持玉佩的姿态。
他需要主动引导,需要与那渗透过来的怨气进行第一次接触,验证他的猜想!
方朝阳盘膝坐在房间中央,将裂玉置于掌心,双手合拢。他闭上双眼,竭力排除那滴答水声和弥漫怨气的干扰,运转太平清领书心法。但这一次,他并非凝聚至阳至刚的真炁,而是刻意引导法力,模拟出一种中正平和、带着抚慰与引导意味的波动,缓缓注入掌心的裂玉之中。
起初,裂玉毫无反应,依旧冰冷死寂。但随着他法力的持续注入,并且刻意将一丝灵识附着其上,试图沟通玉佩深处那点微弱的温润之意时——
嗡!
裂玉轻微一震!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深处,那点如同星火般的温润之意,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闪烁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啪嗒!啪嗒!啪嗒!
洗手池的水龙头如同失控般,暗红的血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变成了一道细小的血流,汩汩涌出!水池迅速被填满,粘稠的血水开始溢出,流淌到地面!
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冰冷的露珠,随即又化作一道道扭曲的、如同符咒般的湿痕!空气中弥漫的怨气瞬间暴涨了数倍,那腥甜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压迫得方朝阳呼吸一滞!
成功了!但也激怒了她!或者说,引起了那扭曲邪符力量的激烈排斥!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无尽恨意的意念,如同钢针般强行刺入方朝阳的脑海!不再是之前的精神冲击,而是更加清晰的、充满了恶毒诅咒的碎片信息:
“牛…天…柱……伪君子……道貌岸然……”
“锁我魂……炼我怨……为你道途……”
“破封……血债血偿……太平道……断绝……”
“杀……杀……杀……”
伴随着这些疯狂意念的,是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黑暗的禁锢,地脉阴气的冲刷,怨念如同毒虫般啃噬灵魂的痛苦,以及对牛天柱、对太平道刻骨铭心的恨意!
方朝阳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他以自身灵识为桥梁,通过裂玉去接触那股怨气,等同于直接承受了玉姑师叔部分核心怨念的冲击!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和痛苦!
但他咬牙坚持着,没有切断联系,反而将更多的心神沉入那裂玉之中,努力放大、引导那一点微弱的温润之意。那温润之意在庞大的怨念冲击下摇摇欲坠,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却顽强地不曾熄灭。
“玉姑……师叔……”方朝阳以灵识传递出微弱却清晰的意念,试图穿透那厚重的怨恨,“师傅……或许有错……但太平道传承……不该绝……”
“闭嘴!”一股更加狂暴的怨念轰然撞来,将他的意念打得粉碎,“传承?哈哈哈……虚伪的传承!用至亲之血魂魄铺就的道途,要来何用?!牛天柱已飞升,便由你这传人来偿还!”
至亲之血魂魄!
方朝阳心神剧震!果然!师傅那未完成的“逆转化煞”之术,所需的祭品,就是至亲之血和纯净之魂!而自己这个嫡传弟子,就是那“至亲之血”的候选!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那裂玉中的温润之光猛地暗淡下去,几乎熄灭!而周遭的怨气如同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向他涌来!地上的血水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只血色手掌,抓向他的脚踝!墙壁上的湿痕扭曲,如同一个个狞笑的鬼脸!
危机瞬间加剧!
方朝阳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沟通了。必须做点什么,稳住局面,甚至……反击!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金芒爆射,左手依旧紧握裂玉,维持着那微弱的联系,右手闪电般探入帆布包,抓住了那枚太平法印!
“不是镇压!是引导!”
他心中怒吼,将体内残存的真炁,连同那一丝从裂玉中反馈回来的、微弱却纯净的温润之意,一同灌入太平法印!
法印再次亮起玄黄光芒,但这一次,光芒不再霸道刚猛,而是变得柔和、厚重,带着一种包容与转化的意味!他不再将法印对准怨气,而是将其高高举起,让那柔和的光芒笼罩自身,并透过与裂玉的联系,尝试着向那狂暴的怨念核心渗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玉姑师叔,怨戾蒙心,非汝本愿!清醒过来!”
他口诵《正气歌》片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浩然之意,与太平法印的光芒、裂玉的温润相互呼应!
轰——!
仿佛热油泼入冰水!那汹涌而来的怨气与这带着净化意味的光芒接触,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反应!血手在光芒中消融,墙上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扭曲!
而方朝阳脑海中的怨念冲击也变得更加混乱和狂暴,但隐约间,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纯粹恨意的……痛苦与挣扎?
“不……不……滚开……”
那疯狂的意念中,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有效!
方朝阳精神一振,不顾七窍开始渗出的血丝,将全部心神和法力倾注其中!
然而,就在这僵持的关键时刻——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房屋的阻隔,在夜空下幽幽响起!
这号角声并非实质,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波动!带着一种古老的、蛮荒的、召集与命令的意味!
方朝阳脸色骤变!
这号角声……他从未听过,但师傅笔记的禁法残篇边缘,有过潦草的提及,配着一个模糊的图案——那是传说中,唯有在阴阳极度失衡、大劫将启时,才会于幽冥深处自主鸣响的……
“幽冥号角”!
号角声传来的瞬间,方朝阳掌心的裂玉,那点温润之光如同被无形之力掐灭,彻底黯淡!他与玉姑师叔怨念的那丝微弱联系,被强行切断!
而周围那汹涌的怨气,如同得到了最高指令的军队,瞬间停止了对方朝阳的攻击,如同潮水般退去!地上的血水停止流动并开始蒸发,墙上的湿痕迅速淡化……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怨气竟然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残留的阴冷和那依旧在滴答着清水(血水已消失)的水龙头,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方朝阳脱力般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他惊疑不定地望向窗外夜空。
幽冥号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响起?
这号角声,是在召集什么?它对玉姑师叔的怨灵产生了影响?是号令她去做某事,还是……预示着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夜色依旧深沉,但在他敏锐的感知中,整个城市的气场似乎都发生了某种微妙而危险的变化。阴气在躁动,一些原本沉睡的、微弱的气息正在苏醒。
大天劫的序幕,难道真的因为这幽冥号角的响起,而被正式拉开了吗?
而玉姑师叔……她接下来,会去哪里?去做什么?
方朝阳握紧了手中冰冷黯淡的裂玉和同样失去光泽的太平法印,看向帆布包里那个依旧被符纸紧紧封住的黑陶罐。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找到答案,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