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的脚步在离那棵大树还有三步远时停了下来。
陈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高，却像铁块砸进沙地：“回来。”
他没转身，也没应声，只是站在原地，脚边的泥土微微凹陷。风从果林深处吹出，带着果实熟透的气息，拂过他的衣角。几片叶子飘落，盖住了他刚才踩出的浅痕。
林悦已经快步走到王强身边，目光扫过西面那片被落叶半掩的小石凹。她蹲下身，没用手碰，只低头看了两秒。“有东西。”
王强用棍尖拨开残叶，露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表面不规则，像是自然剥落的矿石碎片，但内部有光流转，不是反射阳光的那种亮，而是从里往外渗出的彩晕，像油滴在水面上散开的颜色，缓慢变幻。
赵刚忍不住往前探了半步，“这玩意儿……是不是能换技能点？”
“别碰！”林悦立刻喝住他，语气比平时重。
李娜也靠了过来，眉头微皱。她刚才明明看见张宇在远处画过一样的刻痕，现在又盯着这块石头不放。她没说破，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靠近赵刚的位置，像是防着他突然伸手。
陈稳走过来，脚步沉稳。他在石头前蹲下，没有去捡，而是从背包侧袋抽出一块厚布，隔着布将石头裹住，再放进内层夹袋。动作干脆，一句话没多说。
“这光……”赵刚喃喃，“我在别的地方见过。”
“我也见过。”陈稳终于开口，声音低，“荒野那晚，往东走五公里的地方，地上裂开一道缝，里面就有这种光。当时我们绕开了。”
林悦眼神一动。她记得那个地方——地面焦黑，草木不生，三人组队经过时，其中一人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再没醒来。他们没敢停留，连夜改道。
“不是随便捡的。”她说，“有人埋的，或者……留下的。”
“那为什么放在这种地方？”赵刚指着石凹，“藏得也不深，谁路过都能看见。”
“也许就是让人看见。”陈稳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标记是给人看的，石头也是。区别在于，一个告诉你‘别进来’，一个可能在说‘你可以拿’。”
空气静了一瞬。
李娜低声问：“那它想要什么？”
没人回答。
远处的果林依旧安静，树影拉长，果实垂挂，无人采摘。那些刻在树根上的横线，一圈又一圈，像是某种计数，又像是等待被填满的空格。
张宇终于转过身，慢慢走回洼地角落。他坐下时，背靠着一块扁平岩石，右手无意识地在地上划了一下，又迅速抹平。那痕迹太浅，风一吹就没了。
陈稳看着他，没拆穿，也没追问。他转向林悦：“你带工具箱吗？”
“在。”
“把石头放进去，夹层锁好。钥匙给我。”
林悦点头，接过包裹好的石头，打开工具箱底层暗格，放进去后咔哒一声扣紧。她把钥匙递还时，指尖在陈稳掌心轻轻擦过，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接下来怎么办？”赵刚问，声音有些干涩，“不吃东西，撑不过两天。”
“等。”陈稳说，“等天亮，看看有没有人来收标记，或者摘果子。”
“要是没人呢？”
“那就说明，来的人没活着回去。”
赵刚嘴唇动了动，没再争。他知道陈稳不是吓唬人。这片土地不会给侥幸留活路。
王强重新站上高坡，视线锁定果林西侧。那里有一条隐约的小径，被压倒的杂草还没完全挺起，说明近期有人走过。但他没出声，只把手里的金属棍握得更紧了些。
夜色渐浓。
林悦守在东侧入口，手里拿着一根拆解过的车床零件，磨尖了头，权当短刺。她时不时看向工具箱，箱子就在她脚边，盖子合着，看不出异样。可她总觉得里面那块石头在发热，尽管她根本没去摸。
赵刚靠在石头后休息，闭着眼，呼吸还算平稳。但李娜注意到，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像是压抑着什么。她走过去，轻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他答得很快，眼睛没睁，“就是饿。”
李娜没再问。她坐回原地，打开药包，清点剩下的物资。纱布只剩一卷半，止痛药六粒，净水胶囊两颗。她把每样东西的位置记在心里，然后合上包，放在自己手边。
张宇一直没动。他蜷坐着，头微微低着，像是睡着了。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盯着地面某一点，瞳孔缩得很小。他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那块石头发光的瞬间，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嗡鸣，像有人在他颅骨内敲了一记铜钟。只响了一下，就没了。但他确定，那不是幻觉。
他悄悄抬手，在袖口蹭了蹭额角的汗。
陈稳坐在高岩边缘，腿垂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的肩伤已经止血，但衣服粘在伤口上，一动就扯得生疼。他没管，只是盯着果林深处那棵最粗的大树。树干上的刻痕最多，最新的一道，边缘还很清晰，像是昨天才划上去的。
是谁划的？
什么时候？
为什么留下石头？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转，但他不急。他知道，答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藏在一块发光的石头里。真正的线索，一定在人的行为里——谁来过，怎么来，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还没升上来，星子稀疏。风向变了，从东南吹来，带着一丝湿气。可能是要下雨。
他站起身，走到林悦旁边。“换你休息。”
“不用，我能撑。”
“你盯了三个小时。轮值不能断。”
林悦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她起身时，顺手把工具箱往里推了推，确保不会被人轻易碰到。她走回休息区，靠着石头坐下，闭上眼。身体疲惫，但她脑子清醒。她记得每一个标记的位置，每一处刻痕的角度，甚至张宇刚才在地上划的那一笔——和树根上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睡着。
半个时辰后，赵刚忽然睁开眼。
他坐起来，左右看了看。陈稳在东侧警戒，王强在西面高坡，李娜低头整理药品，林悦闭目假寐，张宇蜷在角落，像睡着了。
他轻轻挪动身子，往工具箱的方向爬了两步。
“你在干什么？”李娜突然抬头。
赵刚顿住，手停在半空。“我想看看有没有绷带剩下。”
“在背包第二层，我指给你。”她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包。
赵刚没动。他盯着工具箱，眼神复杂。
那边，张宇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
陈稳转过头，目光扫过全场。他没说话，但脚步朝中间移了两步，正好挡在工具箱和赵刚之间。
风又吹过来，卷起一层薄尘。
林悦睁开眼，正好看见张宇的手指在地上缓缓移动，勾画出一道竖线、两道横、一个斜角——和树根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她猛地坐直。
“张宇。”她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张宇的手僵在半空。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慌张，就像早就知道会被发现。
“你画这个做什么？”林悦问。
“随便画画。”他说。
“你昨晚就画过。”王强忽然开口，“我看见了。你对着那棵树，用脚抹出这个形状。”
张宇沉默。
“你还见过这种石头？”陈稳走近一步，“在哪里？”
“……在另一片林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三个人拿了，其中一个当场死了，另外两个……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力气变大，反应快，还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他看向赵刚，“你说的技能点，可能真有。”
赵刚眼神一亮。
“放屁。”林悦直接打断，“听见心里的声音？那你现在能听见我想什么吗？”
张宇没答。
陈稳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没拿到石头，对吧？你只是旁观者。所以你不知道真假，只知道传言。”
张宇嘴角动了动，没否认。
“从现在开始，”陈稳声音抬高，“任何发现必须当场上报。私自动作，视为背叛。这条规矩，从今晚生效。”
没人反对。
林悦站起身，走到工具箱前，一把提起，塞进自己怀里。她看向陈稳，点了下头。
夜更深了。
众人重新分配值守位置。林悦守东，王强守西，陈稳居中调度，李娜照看赵刚，张宇被安排在最内侧，不能再靠近边界。
火没生，光没点，只有星光洒在碎石地上，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工具箱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像是内部零件松动，又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盖子。
林悦低头看去，箱子静静躺在她腿边，表面没有任何变化。
她伸手摸了摸锁扣——还是锁着的。
可那一声，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