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他回到出租屋,门一关上,他就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我蹲下看他,围巾还蒙在脸上,只露出眼睛。他的呼吸很乱,手指一直抓着西装第二颗纽扣。
我没说话,先把他拖到床边。他躺下时手还不松,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围巾抽出来塞进枕头底下。他闭着眼,眉头没松过。
我转身去洗手间拿湿毛巾。拧干后擦了擦他的额头,又检查了一下大腿的伤口。纱布还在,没有再渗血。我松了口气,把医药箱放回原位。
手机在我外套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超市经理发来的消息:“你们没事吧?”
我没有回。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打开相册。那张霜面草图的照片还在。线条歪斜,但结构清晰。顶部有个圆形穹顶,旁边写着“北向45°”。和他在墙上画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点开通讯录,找到林晓的名字。大学时她是建筑系的尖子生,现在在设计院上班。我们不常联系,但关系不算差。
我拨了视频通话。
响了很久才接通。她穿着工服,背景是工地活动板房。
“苏晚?”她有点意外,“怎么了?”
“有个图,想请你看看。”我说,“就一样的事。”
她点头。我把镜头对准照片,只露出局部一角——承重柱的位置。
她皱眉:“这结构……不对劲。”
“哪里不对?”
“这种承重布局,三十年前就被淘汰了。抗震等级不够,现在项目根本通不过审批。”
我心里一沉。
“除非是为了复原某个特定时期的建筑。”她补充,“比如九十年代初的老式观星台,有些私人楼宇会用这种设计。”
我手指一顿。
霖氏总部顶楼,确实有个观星台。新闻里出现过一次,玻璃穹顶,金属支架,位置就在北翼。
“你还记得什么?”林晓问。
“不记得。”我摇头,“就是随手拍的。”
“那你小心点。”她说,“这种图纸现在没人画了。要是有人追查来源,很容易被盯上。”
屏幕黑了。
我放下手机,坐在床边。
屋里很安静。阿辞睡着了,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跳得慢,但稳。
我重新拿起手机,准备删掉那张照片。
就在这时,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
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附件是一张图片。
我点开。
心跳停了一拍。
照片里,阿辞躺在一张金属床上,穿的是白色病号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左手腕戴着一个银色环状装置,连着监护仪。设备屏幕上跳动着数据。
背景是纯白色的房间,角落有一台医疗柜。编号贴纸粘在柜门上:RL-739。
我猛地想起他裤脚上的血迹。
那不是车祸留下的。
是针孔反复穿刺后的结痂破裂。
照片拍摄时间显示:**两小时前**。
而此刻,他就躺在我面前,西装还没换,纽扣还扣着。
我立刻打开设置,关闭定位服务。又取出SIm卡,放进打火机烧了。塑料烧焦的味道冒出来,我捏着残骸扔进水杯泡上。
备用机在抽屉最里面。黑色小屏,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我把它拿出来,开机。
做完这些,我才慢慢走回床边。
阿辞还在睡。
我低头看他的西装。第二颗纽扣颜色比别的深一点,边缘有轻微凸起。不像普通纽扣。
我伸手碰了一下。
他忽然吸了口气,脚趾蜷了一下。
我缩回手。
他没醒。
但我确定了——那颗纽暗藏东西。可能是信号器,也可能是接收装置。和照片里的银环属于同一批设备。
我轻轻掀开袖口,手表下面的皮肤有一圈淡淡的压痕,像是长期佩戴某种硬物留下的。
RL标志……
编号RL-739……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他身上装了追踪系统,而且不久前还在运行。他们知道他在这里,甚至可能一直在看着我们。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动作很轻,怕吵醒他。
然后翻出剪刀,塞进枕头底下。又把备用机放在枕边,方便随时拿。
我重新坐下,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很凉。
我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指节,低声说:“别怕。”
他眼皮颤了颤,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但我知道,他已经无处可逃。
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楼道传来几声脚步,有人回家做饭,油烟机开始轰鸣。
我坐着没动。
直到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低头。
他睁开了眼。
眼神清醒,却空得很。
“他们知道我在这。”他说。
我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没回答。
他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那个手表……不是我戴的。”
我愣住。
“我醒来的时候就有了。”他说,“还有这身衣服。都不是我的。”
我看着他。
他转过头,直视我:“你相信我吗?”
我点头。
“那就帮我一件事。”他说,“别让我睡太久。”
我不懂。
“如果我开始说梦话,”他闭上眼,“你就叫醒我。不管我在说什么,都把我叫醒。”
我握紧他的手。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笑,又不像。
然后重新闭眼,呼吸慢慢变深。
我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窗外彻底黑了。
屋里没有开灯。
我看了一眼泡在水里的旧手机残骸,又看向他胸口起伏的节奏。
突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像压抑的呜咽。
我立刻俯身:“阿辞。”
没反应。
他又动了动,肩膀绷紧,手指抠进床垫。
我提高声音:“阿辞!”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整个人抖了一下。
睁开眼的瞬间,瞳孔是散的。
好几秒后,才聚焦在我脸上。
“怎么了?”他问,声音哑。
“你刚才……像是做噩梦了。”我说。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青筋跳着。
“不是梦。”他说,“是记忆。”
我等他说下去。
他却没有再开口,只是侧过身,背对着我躺下。
我伸手摸他后背,衣服已经被汗浸湿。
他没躲。
我轻轻拍了拍,像哄孩子那样。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明天……你能帮我找个地方吗?”
“哪里?”
“图书馆。”他说,“建筑档案室。”
我点头:“好。”
他没再说别的。
呼吸渐渐平稳。
我以为他又要睡着了。
但他抬起手,再次摸向那颗纽扣。
指尖按了下去。
然后低声说:
“车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