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水珠从窗沿滴落的声音。
电视屏幕还亮着,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我蹲在地上擦地板,抹布吸饱了水,沉得抬不起手。阿辞靠在墙角,头低着,呼吸慢慢稳了下来。刚才他抓着我的衣角问戒指的事,声音轻得像梦话。我没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我拧干抹布,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左手又开始动了,指尖反复摩挲西装第二颗纽扣,动作很慢,但不停。那件西装还是昨天沾了血的那件,裤脚边缘发黑,干了的血迹皱成一条线。
我站起身,想把电视关掉。手指刚碰到电源键,画面忽然一转,财经频道开始重播早间新闻。
“霖氏集团今日召开紧急发布会,董事长周明远代为出席,总裁顾晏辞仍未露面……”
我僵住了。
镜头切到总部大楼外景,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角度和昨晚他画在墙上的几乎一样。我的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回头看他。
他还低着头,可身体已经绷紧了。手指停在纽扣上,指节泛白。
画面推进,进入顶层办公室内部。落地窗、金属书架、墙上挂着一件螺旋状的艺术品——
阿辞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盯住屏幕。
下一秒,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向电视。
“砰!”
玻璃炸裂,热水四溅。我后退一步,手臂被飞出的碎片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屏幕中央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水流顺着裂缝往下淌,在正中间框出那张办公桌的轮廓。
“那是我的桌子。”他喃喃开口,声音发抖,“我的椅子……文件应该放在左边第三格抽屉里……咖啡杯不能摆在右边,会碰倒。”
他双手抱住头,整个人往墙角缩。“我记得这些……可我不该记得。我不是他。我不是顾晏辞。”
我咬着嘴唇,没敢靠近。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湿漉漉的水渍,电视还在响,女主播的声音冷冰冰地继续播报:“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总已连续多日失联,董事会内部出现分歧……”
我伸手拔了电源。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
他喘得厉害,肩膀剧烈起伏,像被人按在水底太久终于浮上来。我捡起抹布,一点一点擦地上的水。玻璃碴混在水里,反着光,像散落的星子。
“灯还亮着。”我低声说,“不是梦。”
他没回应。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手又回到了那颗纽扣上,轻轻按着,像是怕它掉了。他的脸色很差,嘴唇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想问他要不要换衣服,可想起第152章那天他发疯时踢翻泡面碗的样子,就没敢动。那时候他也这样,突然失控,然后整个人垮下去。
现在他又到了边缘。
“你要是累了,就躺下休息。”我说。
他摇头,“不能睡。一闭眼,我就站在那间办公室里。外面是整座城市,灯一盏盏灭掉。我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笔,签了一份文件……可我不知道写了什么。”
我停下动作。
“你还记得别的吗?”
“会议室很大,圆桌。有人站起来说话,我听不清内容。但我记得门把手的温度,冰的。还有……”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我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有人把它摘下来,扔在桌上。她说‘你选了公司,那就别再来找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可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那个戒痕还在他手上,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它存在过。
我慢慢走到床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毯子,走过去盖在他身上。他没躲,也没动,任我把他裹住。
“你现在在这里。”我说,“不是在那间办公室。这里没有会议,没有文件,也没有人对你说话。只有我。”
他缓缓转头看我,眼睛红得吓人。
“可为什么?”他问,“为什么我脑子里全是那些东西?为什么我会画那幅图?为什么会记得一个根本不该属于我的位置?”
我没答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苦。
“你说我是阿辞。可如果我只是暂时忘了名字的人,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为什么我的身体还记得怎么用圆规?记得文件柜的编号?记得……”他抬起左手,摩挲着无名指根部,“记得她哭的样子?”
我喉咙发紧。
他闭上眼,整个人往后靠去,像是耗尽了力气。但那只手仍贴在纽扣上,不肯松开。
我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盯着那颗纽扣。它看起来普通,银灰色,边缘有点磨损。可他护着它的样子,像护着最后一根绳子。
屋里很安静。
过了很久,他忽然睁开眼,声音极轻:“苏晚。”
“我在。”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是因为意外才失忆……”他停了一下,“如果是我自己,选择忘记的呢?”
我愣住。
他没等我回答,只是把头埋进膝盖,肩膀微微发抖。毯子滑下去一半,他也没去拉。
我伸手想帮他盖好,却看见他西装裤脚的血迹又渗开了。黑色布料吸了水,颜色更深,边缘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线头。
我盯着那道口子,心跳加快。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活人。只有手指还在动,一下一下,按着那颗纽扣。
我慢慢挪过去,离他近了些。他没反应。
“我帮你把裤子脱了吧。”我说,“脏了得洗。”
他摇头,“不用。”
“都湿透了。”
“我不冷。”
“可血还在流。”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口:“……那你别看。”
我点头,“我不看。”
我扶他稍微坐直,手伸向裤腰。扣子锈住了,我用力掰了一下才解开。拉链卡在中间,往上扯不动。我只好沿着缝线撕开一点,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他没动,呼吸却变重了。
我一点点把裤腿卷上去,避开伤口。大腿外侧有一道缝合过的伤,针脚歪斜,像是自己缝的。边缘发红,有脓迹。最奇怪的是,伤口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硬物撞破后强行处理过。
我屏住呼吸。
他左手突然抽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别问。”他说,“现在别问。”
我看着他满头冷汗的脸,没再说话。
我把撕开的裤腿折好压住伤口,起身去找医药箱。转身时,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车票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