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空白封皮的企划案。阳光从走廊尽头斜照进来,落在纸角,把铅笔写的“普通人生音计划”映得清晰可见。昨夜天台上的风已经停了,可我心里还回荡着那些话——不是为了赢谁,而是为了让别人也敢开口。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关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伐比平时快。他看见我坐在那儿,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过来,把文件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城西艺术中心。”他说,“小型公益演出,主办方刚敲定名单。”
我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只是看着那份文件的边角。白底黑字,印着活动名称和日期。
“你入选了。”他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下周五晚上七点,时长十五分钟,三个节目,自选曲目。”
我抬起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声音很小:“真的?”
“是真的。”他看着我,“没有替补,没有附加条件,就是因为你合适。”
我还是没动。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第一次站上舞台替妹妹唱,那次连麦克风都握不稳;后来在发布会上清唱,手心全是汗;还有录音棚里一遍遍重复,直到嗓子发哑。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不是救场,不是回应质疑,而是一个真正的开始。
我终于伸手拿起那份通知。纸上我的名字就在参演者那一栏,干干净净,没有修饰,也没有头衔。就这三个字,却让我眼眶发热。
“我不想搞花哨的编排。”我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就想站在那儿,好好唱。”
“我知道。”他点头,“他们也是因为这个才选的你。不靠流量,不拼背景,只听歌本身。”
我深吸一口气,把文件折好,放进外套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那张歌词纸的轮廓。
“我要重新编曲。”我说,“原来那版太规整了,像在讨好谁。这次我想让它更……真实一点。”
“比如?”
“比如加入一段清唱。”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开头先不放伴奏,就我自己,一句话一句话地说出来,然后再进音乐。”
他没说话,但眼神亮了一下。
“我可以吗?”我抬头看他。
“你不已经在做了?”他说。
我没笑,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稳稳地扎了根。
我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包,“我现在就去练习室。”
他没拦我,只是跟在我身后一起往走廊尽头走。电梯门打开时,我听见他说:“别想着完美。你只要让听众觉得,这首歌是为他们写的就行。”
我点点头,走进练习室,反手关上门。
房间不大,四面白墙,中央立着一支立式麦克风,旁边是音响和调音台。我把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打开电脑,调出原来的伴奏文件。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盯着进度条看了几秒,然后按下播放。
前奏响起,我闭上眼,等节奏铺开。
可刚准备开口,又停住了。
不对。这样不行。
我暂停音乐,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上面写下三首歌的名字。第一首是《菜市场》,那是我很久前录的一个片段,一位摊主阿姨一边剁肉一边哼的老歌,后来被我改成了民谣风格。第二首是《地铁口》,写的是那个在街头弹吉他的学生,词是我根据他断断续续讲的故事拼起来的。第三首还没名字,只有一段旋律,是我某天下班路上,在桥洞下听到一个流浪歌手唱的调子,后来自己补了词。
这三首歌,都不是为了比赛写的,也不是为了红。它们只是存在过,像街角的一盏灯,照亮过某个瞬间。
我把第一首的伴奏重新导入,调低弦乐部分,突出人声和木吉他。然后试唱了一遍,录下来,再回放。
高音有点飘,尾音收得太急。我皱眉,重来。
第二遍,我把呼吸节奏放慢,刻意压低胸腔共鸣。唱到“她切着肉,笑着流泪”那句时,我停下来,反复听这一段。
还不够痛。那种笑着忍住委屈的感觉,还没出来。
我摘下耳机,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不是看妆容,也不是看打扮,是看表情。唱歌的人如果自己都不信,听众怎么会信?
我闭上眼,想起那天下午,阳光照在案板上,油渍斑斑的围裙,她一边擦汗一边说:“我老公走了八年,可我还爱听这首歌,因为它是我们定情的曲子。”
我睁开眼,再唱。
这一次,声音低了些,但更沉。唱到那句时,我没有刻意加重情绪,而是让它自然流出来。像水,而不是喊。
回放后,我点了点头。
接着是第三首。这首最难,因为它是别人的歌,却要变成我的故事。我反复听原版录音,记下每一个换气点,每一处颤音的位置。然后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演绎——不是模仿,是理解之后的转述。
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我抬手抹掉,继续。
中途关毅推门进来一次,没说话,只是把一瓶水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我朝他点了下头,没停。
第四遍唱完,我已经有些喘。嗓子开始发紧,但我还是打开了录音功能,准备再来一次。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公司消息,结果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 姜美丽小姐,您好,我是城西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我们已收到您的参演确认,非常期待您的演出。另外,有两位观众特别申请坐前排,说是您的老邻居,希望您别介意。
我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慢慢收紧。
老邻居?
我忽然想起送快递时经常路过的小巷,那家修鞋的老爷爷,还有总在门口晒太阳的王姨。他们听过我唱歌吗?是不是哪次我在车上放音乐,被他们听见了?
我把手机放下,没回。
转身回到麦克风前,我按下播放键,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技术,也不再是为了过关。
我是要唱给认识我的人听,唱给不认识我的人听,唱给所有曾经在生活里悄悄哼过歌的人听。
音乐响起,我开口。
第一个字落下时,我没有看谱子,也没有看表。
我只是在说话。用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