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的肩膀抖了一下,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她不愿意回答了。
云筝却不追问,只是换了一个问题,说:“你原本出身不低,而且,跟崔浩然有婚约,是不是?”
百灵抬起头,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而下。
云筝继续平静地推测:“有着一层姻亲关系,你才会这么了解崔家。”
“曾经,你也少女怀春,乖乖待嫁,满心期盼……”
“却没想到,他根本不想娶你。”
“他跟你说,他真正喜欢的人是萧玲儿?”
“不,他那混账性子……为了萧玲儿,闹着要跟你退亲的事,他也是能干出来的。”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女子被退亲是极其伤人的事情。
百灵用力地捏着拳头,仍不作声。
只是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牵扯着巨大的屈辱和痛苦。
很久,很久,她终于哭出声:“奴婢与崔浩然,是自幼定的娃娃亲。”
“那时林家还未败落,奴婢虽不如姐姐聪明,但也算得上知书达理。”
“可后来,家父卷入一桩案子,林家被抄家问罪,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官婢,崔家第一时间就送来退婚书,撇清了关系。”
“崔浩然还亲自出面,将我们姐妹三人买下……”
云筝注意到了细节:“姐妹三人?欢儿是你姐姐?”
百灵泣不成声:“是的,欢儿是奴婢的大姐姐,早奴婢三年被送进宫,安排在了萧侧妃身边。”
“我们还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妹,如今,还留在崔家为奴。”
“崔浩然以此要挟,命我们姐妹在宫中,务必听从萧侧妃差遣,给她卖命。”
“他说,只要我们伺候好萧玲儿,有朝一日,他或许会开恩放小妹自由……”
云筝沉默地听着。
窗外,天色湛蓝,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细微的浮尘,却照不进这深宫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她低声问:“所以,崔家的事,你是从你父母那里知道的?”
百灵点了点头:“崔大公子当时为了退亲,闹出了许多事,我父母定是要查清楚的,一来二去,就从德妃娘娘那里得知了大公子的身份。”
云筝点头。
估计当时的德妃,也没少为崔家的欺人之举发脾气。
但崔家是百年世家,欺负后宫一个无宠妃嫔身边的宫女,谁又会管?
若是真的闹开了,德妃可保不住陈嬷嬷的命。
“我知道了。”云筝叹了口气,“你给欢儿递个话,让她在萧玲儿身边,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
“你们小妹的事,我来想办法。”
百灵抬起头,看着云筝,一下子都忘了抹眼泪。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不敢相信:“主子,您不怪我们?欢儿姐姐她跟在绣夏身边时,可没少得罪您……”
云筝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淡淡的涩味在舌尖蔓延。
“不说那些。”她放下茶盏,说,“去吧。记住,日后行事,你的主子是我,不再是萧玲儿,也不是崔家的任何一个人。”
百灵呆愣了片刻,随即,一个接一个地磕头,额角很快泛红。
“好了。”云筝拦住了她,“眼泪擦干净,从侧门出去,别让人看出异样。”
百灵用力点头,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深深看了云筝一眼,才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帘子落下,室内重归寂静。
云筝独自坐在榻上,望着窗外一隅澄澈的天空,久久未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春和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筝儿,”她给云筝换了一杯新沏的热茶,“百灵那丫头年纪还小……若是哪里不懂事、做错了,我慢慢教就是了,没必要次次都把她训得哭成那样出去。”
云筝闻言,回过神。
看着春和那一脸“孩子还小要耐心”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有?”她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熨帖着指尖,“是她自己爱哭。”
春和叹了口气:“百灵好歹也是个大宫女,每次从你这出去都红着眼圈,会在小宫女跟前丢脸面的。我知道你如今管着事,性子急,但对待底下人,总要多些耐心,不然做奴婢的生出了坏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春和嬷嬷。”云筝笑着讨饶。
春和又念叨了几句,见云筝神色如常,才稍稍放心,转身出去忙别的事了。
房门轻轻合上。
云筝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放下茶盏,揉着太阳穴,正想将纷乱的信息在脑中理一理。
刚一回到内室,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床榻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顾轻弦斜倚在她的锦被间,眼眸微阖,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沉。
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云筝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安定下来。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
今日他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常服,墨发未束,随意铺散在枕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凌厉妖冶,倒显出几分罕见的宁静柔和。
只是那眼睫之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
大概是又累了一夜。
云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过床尾叠放的另一床软被,小心翼翼地展开,盖在他身上。
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的睡梦。
顾轻弦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并未睁开。
像是知晓身边是她,全然放松了警惕。
云筝替他掖好被角,便转身回到软榻上,随手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一卷书,就着窗外投入的天光,静静翻阅起来。
室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时光悄然流淌,静谧而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云筝从书卷中抬起头,见顾轻弦已坐起身,正抬手揉着眼睛,还带着刚醒时的惺忪迷茫。
“醒了?”云筝放下书,倒了杯温水走过去递给他,“我这儿又不是你的飞龙司值房,怎么睡到这来了?”
顾轻弦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
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仰头饮尽。
几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微敞的衣襟。
他将空杯递还,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还是你这儿清静。”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云筝,眸中已恢复清明,仿佛随口一问:“方才似乎听见你在训人?”
“没什么,处理一点小事。”云筝接过杯子,平淡回答。
顾轻弦也不再追问,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袍,便朝窗边走去。
看架势,是准备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哎,”云筝忽然开口叫住他。
顾轻弦脚步停住,半侧过身,挑眉看她。
云筝走到他面前,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帮个忙。”
“说。”顾轻弦言简意赅。
“帮我查一下京城有没有一个姓林的官员,家里有三个女儿的。”云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