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谢母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上的时光,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层层遮盖。
她在此间体会到了过往不曾拥有的深切情感,却也渐渐遗忘了自己的名讳。
为什么人间是这样的呢?
她嫁做人妇,便冠以夫姓,和离以后,称呼变成谁人的母亲。
仿佛很久很久,都不曾有人问过她,她的姓名。
“沐若清……”
她轻声念出这个几乎被尘封的名字,颇有些动容。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却以一种玄妙的轨迹快速结印,指尖朝着梦山影的方向轻轻勾动,仿佛在无形中牵引着某种命运的丝线。
在她眼中,世人皆如一匹素锦,命运的脉络交织缠绕,清晰可见。
“怎么会这样,你……竟没有命线?”
沐若清的动作轻盈飘逸,随着她的动作,清灵的光晕浮现,她的臂弯间幻化出流光溢彩的披帛,指间更是凝出一枚精巧绝伦的玉梭。
在外溢的仙灵气息滋养下,她的形貌迅速褪去凡俗憔悴,变得年轻貌美,气质清丽脱俗,宛如真正滴落凡尘的仙子。
原来是司职命运编织的织女?
梦山影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枚象征着命运权柄的本命玉梭,眼中掠过一丝新奇。
上界命魂殿中的织女向来深居简出,只听闻她们能编织众生命运,却无人得见其真容,神秘非凡。
没想到竟在此地得以一见。
梦山影指尖一划,无声无息地将整间院落笼罩在屏蔽阵法之下,随即心念一动,将沐若清直接拽入了自身的领域之中!
「血海浮屠」经过这段时间的蕴养与吞噬,范围已扩展数倍,血色愈加浓郁,凄厉的阴风呼啸而过,恍若万鬼同哭。
天幕之上,一轮不停轮转的月相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梦山影立于这片不断蠕动的赤色大地上,冷然望着被强行摄入、跌坐于地的沐若清。
“这……你、你如此年幼,怎会拥有领域?!”
沐若清惶然地环顾四周,几欲呕吐,浓重的血煞之气几乎要令她当场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需要沾染多少生灵的怨念才能凝聚出如此可怕的域?
除此之外,在这片领域的核心,她竟隐约感受到了一缕……属于神明陨落的气息!
她竟敢弑神?!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沐若清眼中的审视与探究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在他人主宰的领域之内,无论你逃向何方,最终都只会回到原点。
她,无处可逃。
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沐若清双膝发软,形势在刹那间彻底逆转。
【你为什么不先装晕?等她以为掌控全局、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再突然揭穿,以绝对力量碾压,让她体会从云端坠落的绝望?那才是标准的爽文节奏啊!】
系统b5029急得直打转,恨不得亲自上场编剧。
【最好是让她在你身上布下所有暗手,来回折磨,等谢雪醒来哭着哀求“娘亲不要!”,母女俩经历一番情感拉扯达到高潮时,你再骤然觉醒,爆发出隐藏力量,让她一切算计瞬间化为泡影,彻底坠入深渊……】
好麻烦。
【……什么?】
而且太慢了。
她向来不喜欢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中。
“在你主动暴露之前,我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梦山影蹲下身,视线与跌坐在地的沐若清齐平。
“你究竟篡改过多少人的命格?这次将我们引来,又想换走谁的命数?”
无人教过她该如何应对这般局面。
漫长岁月里,她暗中拨动过无数人的命运丝线,唯独不曾触碰自己深爱之人的命轨。
那是她自己主动放弃去更改的,如果她想,她可以像是操控提线木偶一般,将谢玄摆弄在手掌心里。
而如今,眼前出现了一个,不论她想或者不想,都无法摆布的人。
沐若清感受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仿佛被某种凶兽的利齿抵住咽喉,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若说细微改动命线的次数早已数不清,但彻底替换命格……
“……你待如何?”
沐若清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面对完全超出认知的存在,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要在这里杀了我么?你若杀了我,出去之后……又要如何向雪儿解释?”
梦山影的目光落在那悬浮半空的精巧玉梭上,领域中翻涌的血色煞气如活物般蔓延,缓缓将其包裹。
在自己的绝对主宰之地,对方仍试图拖延时间……莫非还藏着什么后手?
她悄然隐入无边血雾之中,再度现身时,已彻底换了形貌。
若“林夕”无法对她下手,那么“梦山影”则毫无顾忌。
从血雾中踏出的梦山影一身玄黑衣袍,身形高挑修长,如墨长发逶迤垂地。
无数血色触须从她袍角深处钻出,将沐若清牢牢禁锢,就连双眼也被严密遮蔽,以防任何瞳术得以施展。
不再是“林夕”模样的兵煞微微俯身,冰凉滑腻的发丝如活蛇般拂过沐若清的脸颊。
她尝试模仿对方先前勾动命线的手法,却始终不得要领。
“雪儿?什么雪儿?”
她轻启薄唇,声音低沉而漠然,完完全全变作另一个人。
“织女啊……教教我吧。”
“教我如何拨动,这命运的织线吧。”
沐若清浑身战栗,却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命运的织线……岂是下界之人可以随意拨弄的?你纵然煞气滔天,不懂其中法则,亦是徒劳!”
“况且……随意拨弄因果,亦有天谴……”
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苦涩。
毕竟她自己便是因仙凡相恋、干涉命数而遭反噬,坠落凡尘。
如今早已是破罐破摔,才敢再次搅动命运之线。
可她不敢想象,若让眼前这尊凶煞掌握了篡改命格之术,会在世间掀起何等浩劫!
那兵煞微微偏过头,血色眼眸中不见丝毫情绪,唯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好奇,那对力量的追求,无穷无尽的求知欲驱使着她。
“你既不愿意,那我只好,自取。”
她周身的血色触须骤然收紧,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开始侵蚀那枚流光溢彩的玉梭!
“不——!”
沐若清发出凄厉的惨叫,那玉梭与她神魂相连,此刻受创,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寸寸撕裂。
与此同时,无数炸开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玉梭中涌出,被兵煞强行掠夺、吞噬!
这……难道是她的报应?
沐若清张口欲呼,却被喉管涌出的血腥气堵塞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凶悍无匹的血丝钻进她的丹田识海,肆意搜刮掠夺。
她的脑海一片空茫,纷乱的过往在眼前飞速闪现。
一道闪电划破那个熟悉的雨夜,沐若清又闻到了那股辛辣刺鼻的药味。
怀中幼子微弱的啼哭声令她肝肠寸断,她只能紧紧抱着那小小的婴孩,在冰冷的雨夜里绝望狂奔。
那时她只想着,她的孩儿不能死,她的谢凛不能死。
怀里的孩子哭声弱了,小猫儿一样在她臂弯里蹭着,带着幼儿特有的奶香味。
沐若清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瞧见一大片上下浮动的森冷荧光。
她半跪在泥泞的乱坟岗上,用双手疯狂地刨出一个浅坑,将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放了进去。
她颤抖着取出玉梭,勾动命运的丝线。
此刻,她的谢凛正安然睡在家中温暖的襁褓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安详恬静。
她看着泥坑里,被冻的脸皮发青,浑身颤抖的幼儿,玉梭冰冷地划过,取出数条充满生机与紫气的命格丝线。
她的谢凛不能死。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沐若清流着泪,将一条从谢凛命格中替换出来的、黯淡无光、缠绕着死气的残线,粗暴地编进了这陌生孩子的命线里。
你娘亲死在翻倒的马车里,如果没人发现你,你本来也是该死的……
求求你,求求你。
用你的死,换我的孩儿活。
沐若清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又猛地抬起,仿佛想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她双目涣散,不敢再往那记忆碎片中的泥坑看上一眼,声音断断续续:
“不……不……不是这样的……别再看了……!”
沐若清的身形在无数盘缠蠕动的血色触手间猛地一晃,竟骤然虚化,不再维持人形。
她化作一匹流光黯淡、织法巧夺天工的素锦!如同虚幻的影,从缝隙间钻出,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朝着梦山影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