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饶有兴致地顿住脚步。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他最为鲜活,透着一种与其他傀儡截然不同的生人气息。
“洛水?”
他摩挲着下巴,面具下的目光早已褪尽温柔,转而浸满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无礼。
“你想抢亲?”
他似乎也厌倦了这出扮演的戏码,想要来点新意。
“是来抢我的么?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
【这种台词真是八百年没听过了,活爹,看来今天遇上了跟你一样的老古董。】
那侍女根本不容他说完。
手中木盘骤然倾斜翻转,一柄玄铁折扇自她袖中滑入掌心。
她一步踏前,身随扇动,扇骨携着厉风,狠狠抽向新郎脸上的红色面具!
“咔——!”
只听得一声脆响炸裂,面具应声飞脱而出。
那侍女手腕疾转,折扇开合间寒气骤然凝聚,数道冰刺瞬息迸发,凌空将那张面具击得粉碎!
于是一张眉眼冷峻、轮廓英挺的面容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一点黑痣,悄然化去了几分凌厉,平添了些许暧昧难明的意味。
“楚宴……?!”
汐瑶失声喊破他的真名,惊怒交加。
他竟敢用附着了形变术法的面具遮掩真容,如此堂而皇之地冒充丹辰,哄她成婚!
那男人顿在原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握在手心里演练过百遍的剧本会彻底脱轨。
但这错愕仅持续一瞬,旋即被一种捡到新奇玩物的狂喜所取代。
他的身形节节拔高,体内爆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紧接着垂眸,望向眼前两位女修胆敢与他对峙的女修,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知道了又如何?清醒片刻,然后乖乖受死,再入下一次轮回,不好么?”
楚宴笑出声,眼神在两位女修之间流转。
那是一种很不礼貌的凝视。
“还是说……阿瑶也玩腻了?想让我再收一位侧室,来点新花样?”
他缓缓抬手,漆黑的火焰自掌心无声燃起,一柄缠绕着无尽血煞之气的长枪在火焰中凝聚成形。
枪身猩红,煞气逼人。
蚀天枪。
梦山影凝视着这柄凶兵,与之对峙,恍如隔世。
“住口!”
汐瑶指尖交叠,灵光骤燃,一柄流转着剔透翠光的碧玉长笛凭空显现。
她将笛身轻抵唇边,一段急促的旋律骤然迸发,音波搅动潮水,掀起狂涛,如千军万马般直扑楚宴而去!
“就这点能耐?”
楚宴嗤笑一声,手中蚀天长枪悍然突刺,招式大开大阖,只见他旋身振腕,枪势卷起万丈狂澜,随手甩向一侧。
——被巨浪扫过的楼阁轰然崩塌,断壁残垣间渗出浓墨般的痕迹。
“不对…”楚宴眉心骤然锁紧,“这一击…为何如此无力?”
他可是神啊,这一击,竟只有元婴水平?
此刻的“楚宴”,或许更准确地说,不过是战神遗留在此的一缕神念。
在脱离既定的剧情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并非本尊,也不再执着于用重复的戏码折磨汐瑶的元神。
“红尘百戏图,把你剩余的灵力统统交给我!”
神罗海的居民早就在千百年前就被他屠戮殆尽,眼下这些,不过是画灵凭借残存执念聚成的虚影罢了。
说实话,他已有些腻味了。
楚宴目光扫过下方战栗的修士们,指节绷紧,怀念起枪尖没入血肉时的快意。
长枪如血龙狂舞,寒光摄人。
他随手向人群一指,凛冽枪意便如实质般钉杀而去!
就在此时,高台后的画卷应声随风剧震,骤然升空——
红尘百戏图眼看就要将所有维系神罗海存在的灵力收回,尽数灌注于楚宴之身。
原本凝滞不动的宫人身影逐渐模糊,万千灵光汇作流丝,向他涌去。
“痴心妄想。”
梦山影冷笑一声,单手结印,兵煞「噬灵」天赋骤然发动!
先前布下的无数血色印记纷纷自宫人颈间浮现,顷刻间,反向夺取画灵控制权,将散布在外的残余灵力掠夺一空!
那画卷剧烈颤抖,墨迹迅速黯淡,内里传出一声惊怒交加、雌雄莫辨的尖啸来:
“怎么可能!?”
“不中用的东西!”
楚宴嘴角抿紧,眼神彻底沉下,周身战神威压轰然爆发,霎时间飞沙走石,万物哀戚。
血色自他衣袍蔓延开来,浸染深海。
梦山影冷眼旁观,只觉那抹猩红刺目至极。
汐瑶甩开宽大沉重的嫁衣,操纵碧海潮声笛不断操控海浪朝着楚宴攻去。
碧海潮声笛音律变化无穷,催动滔天巨浪不断绞向楚宴,每一重浪涌皆含杀机。
楚宴见招拆招,长枪所至,狂浪尽碎,化作无力水流四散纷飞,他越战越狂,忽然步法一变,身形几番腾挪,竟已逼近汐瑶面前!
“你还是不擅近战……我说过多少次了。”
他步伐稳而多变,语气近乎叹息,却带着一丝亲昵。
“阿瑶,我近战,你远攻——我们本该天造地设,缺一不可。”
“滚啊!!”
汐瑶踉跄后退数步,眼中满是惊惧与厌恶,眼看着那猩红枪尖直逼心口,她竭力侧身,险险避开了致命一击。
“铛——!”
一声锐响,楚宴的枪尖竟被一股斜刺里袭来的巧劲猛地荡开。
他定睛看去,竟是那不自量力的侍女!
她手中那柄玄色折扇如匕首般凌厉格挡,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挥开了他的蚀天枪尖。
那手法,并不像是普通的挥扇御敌法门……
而像是历经杀伐的短兵之术。
“……有意思。”
楚宴后退半步,重新拉开距离,目光审视地锁定了对方。
“你绝不是洛水。”
他扭动脖颈,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随即抬手轻拍两下。
随着清脆的掌声落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骤然浮现出四道身披暗金甲胄的高大身影。
他们沉默如山,煞气凛然,仿佛只为杀戮而生。
“戮,寂,迅,绝。”
楚宴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
“杀了他们,提取神魂。”
“——留着,以后慢慢玩。”
形势骤变,修士们已无需费力选择阵营——
这冒牌新郎分明是要掀翻棋盘,与所有人为敌!
“观他身上气势也只是元婴初期,缘何如此神气?”
黄脸修士喃喃自语,手上却毫不含糊地掏出算盘,与身旁的青衣修士迅速结成一个守阵。
可他话音未落,四方矗立的金甲兵士猛然踏前一步。
刀、枪、剑、戟四般兵器的虚影自他们身上浮现、交叠,竟如阵法般将力量汇向高台中央。
那冒牌新郎周身气势随之暴涨,瞬间从元婴初期冲破至元婴后期!
“郝建道友……不,沃郝建,你能不能别再说话了?”
青苍道人道人忍无可忍,连姓氏都省了,直呼其名。
“……那元婴修士我们这边也有啊,暮前辈不是也在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那四名金甲兵士气息再度攀升,赫然也达到了元婴初期!
一时间,周围所有修士谴责的目光齐刷刷钉在沃郝建身上。
他赶紧赔笑,抬手在嘴前做了个拉紧锁链的动作,死死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言半句。
“……他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汐瑶虽满腔悲愤,却仍强压着保持理智。
接连承受了无数被折磨、戏弄的轮回记忆却未曾崩溃,她没有当场疯掉,已经是心性坚韧至极。
“你带着他们快走。”
她声音低沉而决绝,饱含恨意。
“我想与他同归于尽。”
“不。”
梦山影手持双扇,仍维持着“洛水”的形貌,未曾显露真身。
她望向那人手中森然长枪,心底先是涌起一片苍凉,旋即燃起燎原战意。
“我与他,亦有旧怨未清。”
她早已脱胎换骨,化为人形,而非一件兵器。
欲杀何人,自此只凭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