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莉亚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老摩根浑浊的眼眸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涟漪。
“最终遗产…的坐标？”他重复着这个词组，声音因极力压制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金属桌面捏出印痕。贪婪、怀疑、震惊、狂热——数种情绪在他脸上飞速交替，最终沉淀为一种极致的、捕猎者般的专注。
“继续说。”他的声音嘶哑，身体前倾，几乎将塔莉亚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什么样的遗产？坐标在哪里？”
塔莉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透露重大秘密时的凝重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恐惧。她知道自己踏上了最危险的钢丝，每一个字都必须精心雕琢。
“我不知道坐标的具体位置…”她缓缓摇头，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困惑与一丝传承断裂的悲哀，“那是只有族中最核心的长老才知道的秘密。我们这一支脉，世代守护的更多是…感应和寻找那坐标的‘钥匙’，以及躲避‘清道夫’追杀的方法。”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强调“钥匙”和“方法”的价值，而非虚无缥缈的坐标本身。
“长老们说，那遗产并非简单的财富或技术，而是…‘守望者’文明最巅峰的造物，或许关乎他们消失的真相，甚至…关乎能否终结‘清道夫’的威胁。”她的话语里掺入了一丝先祖荣光的敬畏，以及面对巨大责任的无助，“但这也是‘清道夫’疯狂追杀我们的原因，它们绝不允许任何存在触及那份遗产。”
老摩根的眼睛越来越亮。终结“清道夫”的威胁？这简直是神话般的价值！但多年的冒险生涯让他保留了最后一丝警惕。
“钥匙？就是你手臂里的那个东西？”他盯着塔莉亚的右臂。
“一部分是。”塔莉亚小心翼翼地承认，“它更像是一个…接收器和解码器。需要与特定的‘路标’——就像废港里那个几何体——产生共鸣，才能逐步指引方向。而且…”她适时地露出痛苦之色，“使用它需要付出代价，每一次共鸣都会消耗我的生命力，甚至会…吸引‘清道夫’的注意。”她将风险也明确抛出，增加谎言的可信度。
老摩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塔莉亚的故事依旧有漏洞，但逻辑上似乎能自洽。感应器、路标、最终遗产、清道夫的追杀…这一切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者疯狂的巨大宝藏图景。而钥匙，就在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上。
“所以，没有你，就算拿到坐标也没用？反之，没有路标和最终坐标，你这把‘钥匙’也毫无意义？”他总结道，眼神锐利。
塔莉亚艰难地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希望。”她将两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自保方式。
老摩根沉默了，船长室内只剩下飞船引擎过载后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风险与收益的天平。
许久，他猛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心：“好！塔莉亚小姐，我相信你的诚意…至少大部分。”他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那么，我们的‘合作’就此升级。我提供庇护、资源，以及我知道的关于那些‘路标’和避开麻烦的路径信息。而你，则负责指引方向，并在必要时使用你的‘钥匙’。”
他站起身，踱步到舷窗前，望着外面无序跳跃后混乱的星空：“当务之急，是彻底甩掉可能的尾巴，然后…我们需要找到下一个‘路标’。废港的那个已经被‘沉默者’抢走了最大一块，剩下的边角料恐怕价值不大。”
他转回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塔莉亚：“你对下一个‘路标’的位置，有没有什么模糊的感应？或者说，你的‘钥匙’在接触到废港那个东西后，有没有给你新的提示？”
塔莉亚心中暗暗叫苦。她哪里知道什么下一个路标？权柄脉络对废港几何体的反应更多是悲鸣与吸引，而非导航。但此刻她必须给出一点东西，哪怕是一个方向。
她闭上眼，假装凝神感知，实际上是在疯狂回忆方舟星图与老摩根可能熟悉的星域的重合点，并试图将权柄脉络那微弱的不安感赋予一个模糊的指向。
几分钟后，她缓缓睁开眼，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很模糊…似乎…指向更深的未探索星域，偏向…‘回响星域’的边缘方向？但我无法确定具体坐标，距离似乎也极其遥远…”她故意选择了一个遥远且危险的区域，既是拖延时间，也符合“最终遗产”应有的神秘感。
“‘回响星域’…”老摩根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渴望，更有一种宿命般的了然。“果然…是那里吗…”他低声喃喃，似乎塔莉亚的话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
他没有怀疑，反而显得更加兴奋。“很好！虽然危险，但值得一搏！”他走到控制台前，开始输入新的导航指令，“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补充补给，顺便处理掉手里这点废料，然后就想办法搞一艘更快更结实的船！这破船可经不起‘回响星域’的折腾！”
塔莉亚稍稍松了口气，第一关似乎过去了。但她也捕捉到了老摩根提到“回响星域”时的异常反应。那个地方，似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
“曙光号”舰桥。
超空间航行仍在继续。张雨轩面前的控制台上，一条新的系统状态提示悄然浮现：【接收到来自“方舟”的加密指令流，优先级：高。延迟补偿计算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段更深层的、非她生成的代码碎片被激活，如同潜伏的毒蛇，对指令流的特定标识符进行了毫秒级的干扰和重写。
【指令流校验码错误。】
【信息完整性验证失败。】
【判定：通讯噪音或超空间扰动导致的数据包损坏。】
【处理建议：丢弃并请求重发（需等待下一个通讯窗口）。】
逻辑判断在瞬间完成。那条来自方舟、本应触发最高警惕的“回眸”指令，甚至未能进入张雨轩的感知层面，就被无声地掐灭在源头。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个“请求重发”的响应，但这响应注定无法在真正的下一个通讯窗口及时发出——干扰代码会确保这一点。
张雨轩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制服的褶皱显得更加平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在她身后，张大刚处理着一份来自舰队引擎部门的例行性能报告。报告末尾附注了一条微不足道的信息：在最近一次超空间跳跃的充能阶段，核心引擎的次级能量缓冲器出现了一次极其微小的、计划外的能量溢出，溢出的能量被成功导入散热系统，未对引擎造成任何影响。
【溢出量：远低于安全阈值。】
【系统自动处理效率：100%。】
【事件归类：正常运行波动。】
逻辑核心瞬间归档。他甚至没有将这毫不起眼的“波动”与之前任何异常报告关联。在他的认知里，舰队运行依旧“完美”。
方舟的警告被隔绝。舰队内部的细微异常被忽略。他们如同一艘灯火通明却聋哑盲目的巨舰，正沿着预设的、已被暗中修改的航线，驶向未知的命运。
……
“方舟”指挥中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寂般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执政官死死盯着通讯屏幕，上面没有任何来自先遣舰队的回应信号。
“回眸指令…确认发出了吗？”他的声音干涩。
“确认发出，执政官阁下！但超空间通讯延迟严重，我们预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收到确认回执…”通讯官的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执政官的心脏。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古老信号的小组突然爆发出惊呼！
“信号强度急剧升高！脉冲模式发生突变！它…它正在尝试构建某种…某种结构！”
全息投影上，那原本杂乱复杂的信号波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自我组织、叠加，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几何形态——那形态，竟与废港中那个悲鸣的几何体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复杂、更加不稳定！
同时，解析出的信息碎片也变得连贯了许多，虽然依旧充满悖论，却带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识”感：
“…错误…坐标…循环陷阱…”
“…镜像并非反射…是吞噬…”
“…苏醒并非解脱…是扩散…”
“…警告…阻止…‘他们’…连接…”
执政官的脸色惨白如纸。这信号…它不是在描述某种情况，它本身就在**演示**！它在演示一种可怕的过程！
“它…它在尝试与什么建立连接？！”首席科学家骇然道，“目标是…是我们的超空间监测网络本身？！”
“立刻切断所有非必要的外部传感器连接！物理切断！”执政官咆哮道，他已经顾不上这会不会让方舟变成瞎子了。
但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那由信号构建出的虚幻几何形态猛地一亮，随即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全息投影，然后——消失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指挥中心主控台的一台备用次级服务器机柜，突然迸发出一片耀眼的电火花，刺耳的过载警报响起！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报告！第七区备用服务器集群无故过载烧毁！疑似…疑似遭到超高强度数据流冲击！”工程师惊恐地报告。
那信号…它竟然沿着超空间监测网络，反向冲击了方舟的实体系统？！虽然只是备用服务器，但这证明了它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物理威胁！
混乱中，解析小组的声音带着哭腔：“信号…信号消失了！不是减弱，是彻底消失了！但在消失前…它最后重复了三次同一个词…”
“什么词？！”
“…‘摇篮’…”
摇篮？
执政官愣在原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到了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存在于方舟最古老档案深处的假说…
……
“勉强号”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终于结束了令人不适的无序跳跃，冲入了一片相对稳定的星域。一颗黯淡的红矮星散发着微弱的光热，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小型的、似乎由废弃飞船和小行星构建起来的太空站，如同宇宙中的贫民窟，灯火稀疏，透着一种破败和混乱的气息。
“我们到了，‘鼹鼠洞’。”老摩根呼出一口气，操控飞船向着那个太空站缓缓靠近，“这里鱼龙混杂，但只要出得起价，能搞到大部分你需要的东西，也能卖掉大部分见不得光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偏僻，消息灵通但又足够封闭。”
他看了一眼塔莉亚：“你就待在船上，哪里也别去。这里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他语气中带着警告，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意味——现在塔莉亚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了。
塔莉亚默默点头。她巴不得离这种地方远点。
老摩根带着两个心腹船员，驾驶着一艘小型交通艇，载着从废港收集来的剩余几何体碎片，离开了“勉强号”，驶向那个混乱的“鼹鼠洞”空间站。
塔莉亚独自留在船上，透过舷窗望着那如同巨大垃圾堆般的空间站，心中充满不安。老摩根是去销赃和打探消息了，他会听到什么？关于“沉默者”？关于“清道夫”？还是关于…方舟先遣舰队？
她尝试再次沉入意识，感知那微弱的方舟信号，却一无所获。之前的过度消耗和紧张让她与权柄脉络的连接变得异常晦涩。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再次袭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就在塔莉亚等得有些心焦时，老摩根回来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比离开时更加阴沉。他将一个装满补给品的箱子丢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坐进船长椅，眼神阴鸷地吓人。
“怎么了？”塔莉亚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摩根猛地看向她，目光如刀：“我在‘鼹鼠洞’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最近这片星域，除了我们和‘沉默者’，还有别的生面孔在活动。”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科技水平很高，风格…很统一。他们在打听事情，非常低调，但出手阔绰。”
塔莉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在打听什么？”她几乎不敢呼吸。
老摩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在打听…关于任何异常的、古老的信号源。特别是…一种独特的、类似跃迁引擎产生的空间谐波…”
塔莉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方舟！是先遣舰队！他们竟然已经抵达了这片星域？！还在主动打探？！
“而且…”老摩根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根据描述，那支舰队里负责出面打听情报的人…是一对男女，非常年轻，表情…据说冷漠得不像活人。”
张雨轩！张大刚！
塔莉亚瞬间如坠冰窟！他们果然在 actively 行动！他们在寻找！寻找方舟信号？还是…寻找她？！
老摩根的身体前倾，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面对“沉默者”之时。
“塔莉亚小姐，”他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关于你那支‘科考船’的事故…关于追你的‘清道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忘了告诉我？”
“比如，你那支‘科考队’…到底有多少人？装备怎么样？”
“还有，追你的，真的只有‘清道夫’吗？”
他的怀疑，达到了顶点。塔莉亚的谎言，来到了破裂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