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疤痕战士们被安排在靠近舰体侧舷的一处宽敞休息区内暂歇。他们卸下了部分盔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用特制的油脂保养着带有弧度的动力弯刀,或是检查着爆弹手枪的机括。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但这些来自草原的战士们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疲惫,反而有种卸下重担后的松弛。
几名白色疤痕战士围坐在一张合金桌旁,用他们古老的母星——巧高里斯语低声交谈着,语速极快,音节铿锵有力,夹杂着一些模仿风声与野兽咆哮的独特拟声词。他们谈论着刚刚结束的对绿皮的追击战,谈论着座驾的引擎在极限速度下的嘶鸣,也谈论着极限战士战舰内部这令人惊叹却又感到些许束缚的绝对秩序。
一位负责在此区域站岗的极限战士肃立在数米之外,身姿挺拔如松,动力甲上的蓝色涂装在天花板洒下的冷光中泛着微光。他尽职地守卫着这片区域的安全,同时也恪守着礼仪,并未刻意去探听兄弟战团的谈话。只是,那如同疾风骤雨般、带着独特韵律的巧高里斯语传入他耳中,却如同加密的通讯码一样,让他一个字也无法理解。他那隐藏在头盔下的脸上,或许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兄弟战团独特文化的尊重与包容。
与此同时,在第一连的专属休息室内,气氛则更为宁静。卡尔回到了这里。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卸下了头盔放在手边,露出了那张沉静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和远处如同萤火虫般穿梭的维修艇,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休息室的门再次滑开,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穿着带有第一连副官标识的精工动力甲,肩甲上的徽记彰显着其崇高的地位与责任。正是戈尔登副官。
见到副官到来,休息室内所有正在休整或低声交谈的战士,无论军阶高低,都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起身,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在左胸甲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声响,行以标准的阿斯塔特军礼。
戈尔登副官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兄弟,微微颔首,抬手回礼:“继续休息吧,兄弟们。”
战士们这才重新坐下,恢复了之前的活动,但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以示对副官的尊敬。
戈尔登的目光在休息室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独自坐在窗边的卡尔身上。他迈步走了过去,在卡尔对面的金属座椅上坐了下来。厚重的动力甲与座椅接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卡尔见到戈尔登,也起身行礼,直到戈尔登摆手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竟有些沉默。戈尔登看着卡尔,这位曾经跟随他从第七连一路走来的兄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缓缓开口,声音比起以往作为小队士官时,多了几分沉稳与厚重,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卡尔,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过了。”
卡尔点了点头,他那略显冷硬的面容,此刻也柔和了些许:“是的,副官。您晋升之后,事务繁忙。”
“何止是繁忙……”戈尔登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身居高位的压力与责任,“每天协助卡西乌斯连长处理连队内外的各项事务,从人员调配、装备维护到战术规划、与其他连队协调……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占用了所有时间。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这句话并非炫耀,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从一名冲锋陷阵的小队士官,到需要统筹全局、为数百名精锐阿斯塔特修士负责的副官,这其中的转变,远非仅仅是军阶的提升。
他的目光落在卡尔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老大哥般的关切:“你和德克兰,还有卢娜,是跟着我从七连,一路爬到三连,再到如今的一连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我看着你们一步步成长,成为战团的栋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话语中充满了真挚的担忧:“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他没有明说,但卡尔瞬间就明白了戈尔登所指——德克兰的事情,作为第一连的副官,戈尔登必然已经知晓,甚至可能参与了相关的讨论。这份担忧,沉重而真切。
卡尔迎向戈尔登的目光,眼神平静而坚定,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副官,不必太过担心。战团长和连长们已经知晓,他们定然会找到解决的办法。至于审判庭那边……”卡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自信,“连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对战团高层能力的信任,以及对保密工作的绝对信心。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戈尔登内心的忧虑。他了解卡尔,知道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兄弟,一旦做出保证,便意味着有相当的把握。
戈尔登点了点头,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观测窗前,目光投向远方虚空。在那里,那艘曾被黑暗亵渎的庞大战舰——“痛苦箴言号”,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它的外部装甲大部分被修复,涂装也更换成了象征极限战士的深蓝与金色,曾经代表怀言者的邪恶符文已被彻底抹去。在舰首的位置,用刚劲的帝国哥特语喷涂着它的新名字——“不朽极限号”。
“看,‘不朽极限号’……”戈尔登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它将被赋予新的使命,负责为战团培养新的技术军士。而莉娜……”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中充满了欣慰与一丝不可思议,“她现在是那艘船的舰长了。”
卡尔也走到窗边,与戈尔登并肩而立,望着那艘重获新生的战舰,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许多年前的画面——那个在第七连打击巡洋舰“意志坚定号”上只会抱着破烂的极限战士布偶哭泣的小女孩。
“是啊,”卡尔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岁月的沧桑,“当初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嫉妒,只有纯粹的骄傲与感慨,“甚至,走到了我们之上。”
戈尔登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的“不朽极限号”,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装甲,看到那位正在舰桥上忙碌的、他视作妹妹般的女孩。他在心中,默默地、虔诚地向着那远在泰拉的黄金王座祈愿:
“帝皇啊……请您庇佑这些忠诚的战士,庇佑这些一路走来、历经磨难的伙伴……愿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而在“不朽极限号”的舰长舱室内,刚刚结束一轮巡查的莉娜,并没有立刻休息。她独自站在办公桌前,桌上摆放着几件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物品。
最显眼的,是一个已经十分陈旧、布料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发白,但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极限战士布偶。那是她童年时,母亲用做衣服剩下的零碎布头,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的,是她对家园、对保护者的最初印象,也是支撑她度过最初那段艰难岁月的精神寄托。
旁边,是一个高大精致的灰骑士雕像。雕像刻画着一位全身覆盖在华丽盔甲中的灰骑士,正高举着一柄蕴含着灵能力量的战锤,姿态勇猛,仿佛正要粉碎眼前的恶魔。这是当年在意志坚定号内,那位名叫卡多尔的灰骑士留给她的纪念。不知那些永远战斗在对抗混沌最前线、神秘而古板的灰骑士们,如今怎么样了?她心中悄然划过一丝失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放置在桌子另一端的一个巨大、弯曲、带着暗红色泽的獠牙。它被精心地固定在一个合金底座上,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这是恐虐大魔的牙齿,是当年另一位灰骑士终结者队长安格尔·泰,从恐虐大魔嘴里拔下来的战利品,并送给了她。这枚牙齿,象征着人类在最黑暗威胁面前不屈的意志与胜利。
看着这些承载着她无数记忆与情感的物品,看着它们所代表的守护、牺牲与奋斗,莉娜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过往艰辛的回忆,有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有对如今责任的感慨,更有对那些曾帮助过她的人的感恩——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击着她的心防。
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
我哭了吗?莉娜有些茫然地想着。她并不觉得难过,但就是忍不住。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了荣誉卫队战士沉稳而恭敬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舰长大人,战团长通讯接入舰桥,请您即刻前往。”
莉娜猛地回过神来。她迅速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干练。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舱门。
舱门滑开,两位如同钢铁巨人般肃立在外的荣誉卫队战士立刻向她行礼。其中一位战士敏锐地注意到了莉娜眼角那微不可查的泛红痕迹,他那隐藏在头盔下的眉头微微一皱,关切地低声询问道:
“舰长大人,您……没事吧?是否发生了什么?”
莉娜停下脚步,看向这位忠诚的护卫,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走吧,不能让战团长久等。”
说完,她不再停留,率先向着舰桥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决然。那滴无意间滑落的眼泪,仿佛只是这位年轻女舰长在沉重职责之下,一次短暂而私人的情感流露,随即便被更强大的意志与责任所掩盖,深藏于心底。
而那个承载着升魔原体珞珈头颅的小型静滞力场发生器,在严密护卫下穿越了漫漫星海,最终被呈递至泰拉神圣皇宫的最深处,帝国摄政王罗伯特·基里曼的手中。
当一名身披蓝金动力甲、沉默如山的常胜军,将那个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内部封存着狰狞恶魔首级的装置轻轻放在基里曼那堆满文件的巨大办公桌上时,这位日理万机、几乎将所有个人情感都压抑在理性面具之下的摄政王,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放下手中的数据板,目光落在静滞力场中那张扭曲的面孔上。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万年前那个狂热信徒的轮廓,但早已被恶魔的力量侵蚀得面目全非,充满了亵渎与仇恨的印记。暗色的皮肤,扭曲的犄角,燃烧着邪火的眼眶,无一不在诉说着其主人对帝国、对人类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珞珈·奥瑞利安。
这个名字在基里曼的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荷鲁斯叛乱的推动者,第一个拥抱混沌、并将之奉为神只的原体兄弟。万年前,正是他发动了那场残酷的远征,如同瘟疫般席卷了奥特拉玛,将一百多个繁荣世界化为焦土,无数忠诚的子民在痛苦中哀嚎死去。考斯……那场惨烈的背叛与屠杀,更是让极限战士军团元气大伤,以至于无法及时回援泰拉,成为了基里曼心中永恒的痛与憾。
如今,这个叛徒,这个给人类带来无尽苦难的罪魁祸首之一,竟试图再次归来,联合黑色军团与混沌战帮,妄图重复万年前的暴行,将战火再次引向他挚爱的五百世界。
然而,这一次,命运的天平并未向他倾斜。阴影之主与狼王的意外归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断了这场远征的爪牙,而珞珈,这堕落的源头,更是被鸦王亲手斩下了头颅,暂时终结了其罪恶的旅程。
基里曼静静地凝视着那颗被封存的头颅,他那张因万年沉睡和持续操劳而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了一丝清晰可辨的情绪——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释然、沉痛与了结的复杂神情。持续了万年的、针对这个特定兄弟的熊熊怒火,似乎因这最终的终结而熄灭了一些,但那场叛乱所留下的深刻创伤与失去兄弟的悲恸,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疤痕,永远不会彻底消失。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边命令身旁的常胜军立刻去通知狮王莱恩,一边迅速起身,亲手捧起那个沉重的静滞力场装置,迈着坚定而急促的步伐,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朝着皇宫最核心、最神圣的区域——黄金王座大殿的方向赶去。
他记得科沃斯·科拉克斯离去前的嘱托。将此叛徒之首级,呈交给他们的父亲,那位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以自身意志支撑着人类命运的存在。
基里曼穿行在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宫殿廊道中。他穿过了那排列着九位忠诚原体雕像的“英灵长廊”,每一位兄弟的石像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与他并肩作战。他路过了那些铭刻着万年前泰拉围城战史诗的石碑,上面歌颂着“大天使”圣吉列斯在绝望中的牺牲与光芒,歌颂着“磐石”罗格·多恩在最后堡垒中的不屈坚守,歌颂着“巧高里斯雄鹰”察合台可汗如风暴般撕裂敌阵的致命冲锋……每一段文字,都是一段血与火铸就的记忆,都与那颗他此刻捧着的头颅所代表的背叛,形成着最尖锐的对比。
最终,他来到了黄金王座大殿外那无比广阔、庄严肃穆的广场。高耸的穹顶仿佛支撑着天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和灵能的气息,令人心生敬畏。大量的禁军卫士如同金色的雕像,以完美的战术队形无声地巡逻着,他们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确保着这片神圣区域的绝对安全。在这里,任何一丝不该有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们毫不留情的瞬间抹杀。
基里曼走到广场中央,将那个装着珞珈头颅的静滞力场装置小心翼翼地放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随后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仪容,面向那扇紧闭的、通往王座室的巨大门户,郑重地单膝跪地,低下了他作为摄政王高昂的头颅。他在等待,等待狮王的到来,等待来自王座室的回应。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身披暗绿色狮王动力甲的莱恩·艾尔庄森大步走来。当他看到广场中央跪地的基里曼,以及他身前那个静滞力场中封存的、熟悉又陌生的恶魔头颅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但随即又被惯有的严肃与沉稳所取代。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走到基里曼身边,同样单膝跪下,与他一同面向王座室的方向,沉默地等待着。
两位原体,帝国当下最强大的支柱,此刻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在他们的父亲门前静候。
很快,广场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更多的禁军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汇聚而来,他们金色的盔甲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庞大的灵能屏障被悄然构筑,将整个广场的安保等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偌大的广场之上,此刻只剩下单膝跪地的基里曼与莱恩,以及他们身后稍远处肃立的少量常胜军与狮卫,其余便是如同金色潮水般充斥视野的禁军。
接着,三名身披最为古老而强大的“天鹰型”终结者盔甲的禁军,从王座室的方向缓缓走来。他们的步伐一致,沉重而富有韵律,仿佛踏在心跳的节拍上。为首的那名禁军,头盔上的羽饰更为华丽,气息也最为深不可测。他走到两位原体面前,目光扫过地上的静滞力场,然后转向基里曼和莱恩,用那经过头盔修饰、依旧难掩威严与古老气息的声音说道:
“摄政殿下,狮王殿下。”
他微微躬身示意。
“二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俯身,以一套庄重而古老的仪式动作,双手捧起了那个封存着珞珈头颅的静滞力场装置,仿佛捧着的是一件极其神圣又极其危险的圣物。随后,他转身,引领着方向,迈步走向那扇巨大的、雕刻着帝国天鹰与人类史诗的黄金门户。
基里曼与莱恩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默默跟在这三名禁军终结者的身后。他们的常胜军与狮卫则依照规矩,停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主人走向那人类帝国的核心与终极奥秘所在。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和宏伟的门廊中回荡。随着他们的靠近,那扇巨大的黄金门户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向内开启一道缝隙,露出了其后无比幽深、灵光缭绕、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通道。
三名禁军终结者率先步入其中,基里曼与莱恩紧随其后。当他们跨过那道门槛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界限,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庞大压力与浩瀚感。
他们行走在一条无比宽阔、两侧矗立着巨大廊柱的通道中,通道的尽头,是无尽的光芒与难以想象的灵能波动之源。
就在他们前行之时,无论是基里曼还是莱恩,都在某一刻,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并非来自物质世界,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带着无尽的沧桑、疲惫,却又蕴含着洞悉万物、承载众生的意志的目光,自那光芒的源头,悄然落在了他们,以及那名禁军手中捧着的恶魔头颅之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如山,深广如海。
帝皇,已然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