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带这位公子去客房,好生照料。”张蝉随口吩咐身旁的侍女,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屈曲心中一紧,连忙婉拒:“不必劳烦姑娘,在下独来独往惯了,更习惯一个人,无需特意服侍。”
他跟在引路的侍女身后,穿过几重庭院,走向张蝉为他安排的住所。镖局内廊腰缦回,庭院深深,处处显露出不俗的底蕴。行走间,屈曲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假山错落,花木扶疏,看似宁静祥和,却隐隐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从暗处投来,显然这里的戒备远比他想象的要严密。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令他心中一凛:万一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就是无碍镖局的人呢?那人对周边地形如此熟悉,又能轻易摆脱自己的追踪,更巧妙地将自己引向巡夜守卫……若真如此,对方很可能早已察觉朝廷对张蝉的意图,故而一直在附近暗中巡视。
这样一来,那黑衣人必定与张蝉关系匪浅,很可能是她身边极为亲近之人——或许是那几个看似柔弱的侍女之一?
任务的难度,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又增加了许多。屈曲暗自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这片未完全沙漠化的广袤平原。天幕之上,星月无光,唯有呼啸的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将这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昏黄。就在这能见度极低、环境恶劣的夜沙海中,几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正顽强地逆风而行,如同几颗坚韧的沙棘,扎根于移动的沙丘,又坚定地向东移动。
为首者,正是圣火教圣女萤迦兰。即便厚重的风沙遮掩了大部分身形,她偶尔抬头辨别方向时,兜帽下依然会泄露出几缕如同月下流沙般的淡金色长发。那双独特的湛蓝色眼眸,在风沙弥漫的昏暗中仿佛两簇幽蓝的火焰,沉静、深邃,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微微抬手,身后跟随的几名护卫立刻停下脚步,默契地围拢过来,形成一个简单的避风圈。
“圣女,风沙太大了。是否找个背风处暂歇片刻?”一名护卫提高嗓音,才能勉强压过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萤迦兰缓缓摇头,蓝瞳望向商阳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层层沙幕:“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天明前抵达商阳西郊。这片‘风泣原’的脾气我了解,后半夜风力会稍减,那是我们加快脚步的最好时机。”
她的话语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有些焦躁的护卫们重新镇定下来。他们重新拉紧遮面的布巾,调整了一下背负的行囊,再次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这里是从定阳通往商阳城西部的必经之路——人们称之为“风泣原”。它并非纯粹的沙漠,而是沙漠与草原残酷拉锯后的悲凉产物。龟裂的干涸河床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偶尔能看到一些枯死不知多少年的胡杨树干,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刺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干旱与风沙的暴政。稀疏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团簇地挣扎在沙土之中,是这片土地上最后顽强的生命迹象。
风是这里绝对的主宰。它并非持续不断地狂吼,而是一阵接着一阵,如同无形的巨浪拍打海岸。有时它会诡异地沉寂片刻,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下一刻,却又毫无征兆地咆哮而起,卷起万丈沙尘,劈头盖脸地砸来,试图将一切敢于穿越它的生灵彻底吞噬、掩埋。
萤迦兰一行人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们的斗篷是特制的,面料致密且浸过油脂,能有效阻挡细沙侵入。每个人都用防风镜护住眼睛,厚厚的面巾包裹住头脸,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用于视物和呼吸。他们行走的姿势也极为特殊,身体前倾,重心压低,每一步都深深地踏入流动的沙土中,又稳健地拔出,以减少风力的影响。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除了风声和脚踩沙地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响动。这是一种极耗体力和意志力的跋涉。不知走了多久,地势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偶尔能感受到脚下坚硬了一些,似乎是踩到了被沙土半掩的戈壁碎石。
萤迦兰再次抬手止住队伍。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拂开地面的一层浮沙,露出下面一块略显暗红的砂岩。她仔细摸了摸岩石的纹理和走向,又抬头望向风中带来的气味——除了干涩的土腥气,似乎隐隐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远方的水汽和草木气息。
“我们方向没错。”她站起身,声音透过面巾传出,带着肯定的语气,“已经快走出风泣原的核心地带了。再往前,靠近墨泮河下游支脉的延伸区域,风沙会小很多。”
护卫们闻言,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
果然,随着他们继续前行,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实,甚至偶尔能看到一簇簇更加茂密的沙生灌木。肆虐的风势虽然依旧,但卷起的沙尘明显减少了,视野开阔了不少。天际尽头,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夜幕,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预示黎明将至。
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护卫突然低呼一声,指向左前方:“圣女,您看那里!”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沙地上,赫然出现了一片残破的建筑遗迹。那似乎是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小型驿站或哨所,大部分已被黄沙掩埋,只剩下几段断裂的土墙和一根孤零零耸立的、腐朽不堪的木柱,在风中发出吱呀呀的哀鸣,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与自然的威力。
萤迦兰目光扫过那片废墟,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是怜悯,又似是警惕。她缓缓道:“这里是‘旧驿’,是古商道的遗迹。据说多年前一次特大的黑沙暴吞噬了整个驿站,无人生还。此后,商队宁愿多绕半日路程,也不再从此经过。我们在此稍作休整,补充些清水,但不可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