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现实的残酷:“那些疯子!他们是真的敢用十年、二十年的寿命为代价,瞬间爆发出毁天灭地的邪术!更别说他们的人数至少是我们的三倍以上!冲下去就是送死!填坑都不够!”
他死死拽着屈曲,目光瞥向渐渐消失在黑暗山道中的散修队伍,又迅速转向后山悬崖的方向,“等他们把人引开,把外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从后山跳下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运气好没摔死,顺着墨泮河漂到商阳城……那里城墙坚固,守军尚在,或许……或许还能再守上一段时间!”
他的话语急促而冰冷,彻底撕碎了老者精心编织的悲壮幻象,露出了赤裸裸的求生本能和残酷算计。
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愈发崎岖的山路上艰难挪动,朝着后山方向缓慢前行。遗迹的骤然显现,已彻底改变了此地的地貌——原本孤峰耸立之处,如今竟凭空多出一座相邻的矮峰,山体的范围向外扩张了不止一倍,使得前路更加漫长而陌生。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落定后的土腥味,以及一种无形的、来自古老遗迹的沉重压力。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后山地界时,山道前方传来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先前引领众人下山“赴死”的那位夜枭卫老者,此刻正弯着腰,一手扶膝,一手撑着身旁嶙峋的石壁,显然是拼尽全力才追赶上来。他灰白的鬓角被汗水浸透,胸脯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嘶鸣。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响起:“头儿…要是…要是下面根本没船,我们难道…难道要在冰冷的墨泮河里泡上几天几夜,一路漂到商阳城?这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闭嘴!”老者猛地直起腰,尽管气息未平,语气却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子在夜枭卫摸爬滚打几十年,腥风血雨见得多了!早就嗅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重重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都布子,擦着汗,又咳嗽了几声,“老子豁出这张老脸,提前向兵部要了个临时人员!放心,下面有我们的人接应,三艘快船,足够把咱们全须全尾地送到商阳城!”
他环视一圈周围沉默或惊疑的面孔,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重教训:“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听着!往后办差,脑袋里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立功领赏,而是给老子想清楚——最坏能坏到什么地步!刀架脖子上了怎么办?退路断了怎么办?老子就是天天琢磨着这些‘万一’,今天才有这张保命的退路!”
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的怨愤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在山谷间激起回响:“老子不怕你们去告发!睁眼看看!看看朝廷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官!脏的、累的、要命的活儿,哪一件不是我们夜枭卫在刀尖上舔血?他们呢?躲在金碧辉煌的衙门里,喝着热茶,动动笔杆子写写军报!可最后分到手里的赏银,倒他娘的比我们这些拿命换的还多!这他娘的天理何在?!”
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声音带着悲怆:“我们夜枭卫!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可在那些官老爷眼里,不过就是军报上轻飘飘的一串数字!一堆冷冰冰的人名!这么豁出命去给他们卖命,值吗?!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语出惊人,“老子有时候真想,正儿八经降了外教,说不定人家还拿咱们当个宝,当个死士养着,待遇兴许都比现在强!”
这番话如同惊雷,震得所有夜枭卫瞬间鸦雀无声,个个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屈曲所在的晋级小队,那十几名年轻修士,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嗡嗡声像受惊的蜂群。片刻,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带着困惑和不平,开口问道:“前辈,您既然…如此不齿朝廷官吏,凭您的本事阅历,当初为何不选择拜入宗门,或者依附某个强大的氏族?那样岂非自在得多?”
“为何?”老者冷笑一声,脚步依旧稳健地向前迈着,头也不回地反问道,“那老子倒要问问你们这些后生!你们既然能通过这劳什子的‘招贤纳才’大会,证明你们也不是庸碌之辈,那你们…为何不去宗门氏族?”
晋级小队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能答。老者见状,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半生的沧桑。
“没有人不愿意。”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洞穿世事的冰冷,“可你们这些娃娃,真以为宗门氏族是世外桃源?哼,那里面,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的倾轧算计,比这真刀真枪的战场,凶险十倍百倍!人心?早他娘的烂透了!”
“宗门?”他嗤笑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落,“你太强了,锋芒毕露,挡了某些人的路,碍了某些人的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剩下!你太弱了?好,连当别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随时可以丢弃的炮灰,甚至不够格成为别人往上爬的踏脚石!不强不弱,中不溜秋?嘿,那正好!和千千万万普通弟子一样,宗门有难,强敌来犯,你就是第一道被填进去的血肉城墙!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至于氏族?”老者眼中的讥讽更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你们总听过吧?你的姓可以改,你的名可以换,可你的‘氏’,从你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刻在了那本厚厚的族志上,一直到你咽气闭眼!你怎么改?拿什么去改?就算你有通天本事,让人家勉强把你名字写进人家的族谱,嘿,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