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建业。
相比于长安的雄浑与肃杀,东吴的都城,则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精致与奢靡。秦淮河的暖风,吹拂着两岸的垂柳,也吹动着宫城深处,那早已涌动的,欲望与阴谋的暗流。
吴大帝孙权,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位曾经“碧眼紫髯,射虎江东”的少年英雄,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但那双碧绿的眼眸深处,猜忌与权欲的火焰,却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旺盛。
此刻,他正高坐于御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那位,来自曹魏的使臣——征东将军,诸葛诞。
“吴王陛下,”诸葛诞长身玉立,口若悬河,声音充满了蛊惑,“我家陛下有言,汉贼刘禅,窃据长安,僭越称帝,乃天下公敌。今我大魏已起天兵十五万,不日将攻破潼关,直捣伪都。然,蜀中虽亡,尚有余孽。荆州陆瑁,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实乃陛下心腹之患,亦是我大魏眼中之钉。”
“故,我家陛下,诚邀吴王,共举义兵。由陛下出兵江夏,与我驻守襄阳的钟会将军,形成南北合围之势,一举荡平江陵,擒杀陆瑁。事成之后,荆州七郡,尽归东吴。我大魏,只取其襄阳、南阳,以为屏障。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诸葛诞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东吴的朝堂之上,激起了千层巨浪。
荆州!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以大将军全琮为首的主战派,立刻出班奏道,“陆瑁虽强,但其麾下兵马,不过数万。我东吴若起大军十万,与钟会南北夹击,江陵弹丸之地,旦夕可破!”
“不可!”太常顾谭,立刻反驳道,“陛下!曹魏狼子野心,素来无信!此番必是想借我东吴之手,去与陆瑁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陆瑁之强,不在兵多,而在用兵如神,其麾下‘覆江军’,更是虎狼之师,绝非等闲!我军贸然出击,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朝堂之上,瞬间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孙权依旧沉默着,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像是在审视一群猎物。
他在等。
等了许久,他将目光,投向了队列末尾,一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发一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身形清瘦,面容俊秀,一袭白衣,在满朝朱紫的官员中,显得格外扎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得,像一汪秋水,仿佛朝堂上这激烈的争论,与他毫无关系。
他,便是已故大都督陆逊的独子,陆抗,字幼节。
“陆抗。”孙权缓缓开口,打破了朝堂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不屑。
“臣在。”陆抗出列,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对于此事,你有何看法?”孙权问道。
陆抗抬起头,迎着孙权那双深不可测的碧眼,平静地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战,或不战,皆可。关键在于,为何而战,以及,由谁来战。”
“哦?”孙权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说下去。”
“为利而战,则必败。”陆抗的声音,清朗而坚定,“若只为荆州七郡,而与陆瑁死战,我东吴即便惨胜,亦是得不偿失。届时,曹魏挥师南下,我江东,将再无屏障。”
“那为何而战?”
“为势而战。”陆抗一字一句地说道,“为我东吴,在这天下三分之势中,谋求一个,更有利的位置。此战,可打,但目的,不是攻占江陵,而是,彻底打残陆瑁的荆州军,拔掉这颗,同时威胁着我们和曹魏的钉子。只要陆瑁的精锐尽丧,荆州,便是我东吴的囊中之物。何时取,如何取,主动权,便在我手。”
好一个“为势而战”!
“说得好!”孙权抚掌大笑,“那依你之见,该由谁来战?”
陆抗沉默了。他知道,这个问题,才是孙权真正想问的。
“陛下心中,早有定论,何须问臣。”他低下了头。
“哈哈哈!”孙权笑得更加开怀,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众卿听旨!”
“朕,意已决!”
“命:陆抗,为我东吴大都督!总领水陆兵马十万!即刻开赴江夏,会同襄阳钟会,共讨荆州!”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让一个二十岁的,毫无领兵经验的黄口小儿,担任大都督,统帅十万大军?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之举!
“陛下,三思啊!”
“陆抗年幼,恐难当此任!”
群臣纷纷劝谏。
然而,孙权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用人不疑。朕相信,虎父,无犬子。”
他转向陆抗,眼神中,既有期许,也有警告:“陆抗,朕将东吴的未来,交到你的手上。你,不要让朕失望,更不要,让你父亲蒙羞。”
陆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叩首。
“臣,陆抗,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粉身碎骨,以报国恩!”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已经燃起了,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智慧与杀伐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