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大汉,还在”,如同惊雷,炸响在丞相府寂静的庭院中,也炸响在蒋琬、姜维、费祎三人的心头。
三人的身躯,同时剧震。
悲痛,如决堤的江水,瞬间就要将他们吞没。但陆瑁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却像一道无形的堤坝,硬生生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给堵了回去。
他们看着眼前的陆瑁,这个几年前自请罢黜、远赴荆州种地的男人,这个他们以为已经远离了朝堂中枢的“闲人”。此刻,他依旧穿着那一身从荆州赶路而来的风尘仆仆的劲装,可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势,却让他们感到了一阵陌生,甚至……畏惧。
那不是丞相那种运筹帷幄、如沐春风的威严。
而是一种历经血火、洗尽铅华后,沉淀下来的,如铁似钢的决断与锋锐。
“伯约。”陆瑁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姜维身上。
“在!”姜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如同一名听候将令的士兵。
“你即刻持我手令,接管城中八门禁军,全城戒严!无大将军、大司马与我三人共同签发的文书,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若有违令者,无论官阶,立斩不赦!”
陆瑁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姜维心神剧震。这不是商议,这是命令!
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一抱拳:“维,领命!”说罢,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陆瑁的目光,又转向了蒋琬。
“公琰。”
“在。”蒋琬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大司马,百官之首。丞相大丧,国之巨恸。但此刻,不是悲戚之时。你立刻召集百官,明发哀诏,但要告诫所有人,各安其职,不得擅离!朝堂若乱,则天下乱矣!”
蒋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出决然之色:“琬,明白!”
最后,是费祎。
“文伟。”
“在。”费祎躬身道。
“你心思缜密,立刻去清点丞相府所有文书、图册、府库,列出清单,封存入库。尤其是与魏、吴往来的密件,绝不可泄露一字!此事,干系重大,你须亲力亲为。”
“遵命!”费祎也领命而去。
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三位大汉的中流砥柱,便被陆瑁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甚至没有产生一丝“为何要听他的”的念头,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
直到三人都离去,庭院中再次只剩下陆瑁和身后传来的,刘禅压抑的哭声。
陆瑁缓缓转身,走回房内。
刘禅已经哭得瘫软在床边,像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
陆瑁没有去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哭了许久,刘禅的声音才渐渐嘶哑下来,他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陆瑁,哽咽道:“大哥……相父他……就这么走了……”
“陛下。”陆瑁的声音,平静无波,“人死不能复生。但丞相留下的,是整个大汉。您若就此颓靡,如何对得起丞相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先帝的托付?”
刘禅身子一颤,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醒。
他看着陆瑁,看着这个父皇和相父都无比信赖的男人,挣扎着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大哥说的是……朕,不能倒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压进肚子里,“接下来,该如何?朕,都听大哥的。”
“第一,为丞相治丧。”陆瑁说道,“要用最高规格的国丧,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汉,没有忘记自己的功臣。但丧期不宜过长,三日即可,以免为宵小所乘。”
“第二,稳定人心。陛下需亲临朝会,安抚百官,重申公琰、文伟、伯约三人的职权,告诉所有人,大汉的朝堂,稳如泰山。”
“第三……”陆瑁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备战。”
“备战?”刘禅一愣。
“丞相薨逝的消息,瞒不过曹魏和东吴。他们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陆瑁走到那份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在北方的函谷关和东边的江夏来回扫视,“我猜,此刻洛阳和建业的庆祝酒宴,都已经摆上了。”
“他们会出兵?”
“一定会。”陆瑁的语气,斩钉截铁,“但他们不会立刻就来。他们会先看,看我们自己会不会乱。他们会派出无数的探子,散播无数的谣言。他们希望看到我们君臣相疑,将帅失和。所以,我们偏要让他们看到,大汉,比任何时候都要团结,都要强大!”
刘禅看着地图前那个挺拔的背影,心中那因诸葛亮去世而产生的巨大恐慌,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朕都依大哥所言!”
正如陆瑁所料。
当诸葛亮薨逝的消息,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天下时,洛阳的太极殿内,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死了?诸葛村夫终于死了?”
魏明帝曹叡,几乎是从龙椅上跳了起来,他抓着那份战报,反复看了三遍,确认无误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死得好!朕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拔掉了!天助我也!天助我大魏!”
压抑了数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尽情释放。江陵之战的耻辱,仿佛也随着诸葛亮的死,而被洗刷了一大半。
殿下,曹休、华歆、王朗等一众老臣,也都是喜形于色。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诸葛亮一死,蜀中再无擎天之柱!我大魏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陛下!臣请战!愿率十万大军,即刻出兵,踏平汉中,直取成都,为曹休将军报仇雪恨!”一名武将激动地出列请命。
一时间,整个大殿,群情激奋,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曹叡也被这股气氛感染得热血沸腾,他猛地一拍龙椅:“好!传朕旨意,调集关中所有兵马,朕要……”
“陛下,万万不可!”
一个冷静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群。
曹叡的兴奋被打断,眉头一皱:“陈司空,诸葛亮已死,蜀中群龙无首,正是我军一鼓作气,将其覆灭的最好时机,为何不可?”
陈群躬身一拜,面色凝重:“陛下,诸葛亮是死了。但……陆瑁回来了。”
“陆瑁?”曹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不错。”陈群抬起头,目光沉静,“据细作回报,诸葛亮临终前,召陆瑁入长安,密谈一夜。而后,蜀主刘禅让陆瑁总揽军国大事,并赐予先斩后奏之权。”
“什么?!”曹叡大惊失色。
殿下的欢呼声,也戛然而止。
先斩后奏!这个权力,意味着什么,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明白?
“蜀主刘禅,竟有如此魄力?”曹叡不敢相信。
“这恐怕不是刘禅的意思,而是诸葛亮与陆瑁,联手演的一出戏。”陈群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蜀汉非但不会乱,反而会用最铁血的手段,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动荡。”
“诸葛亮用兵,如水银泻地,堂堂正正,尚有迹可循。而这个陆瑁……”陈群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江陵一战,陛下也看到了。此人用兵,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如今,他手握大权,性情如何,无人知晓。若我们贸然进兵,正中其下怀。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潼关,再给我们设下一个江陵那样的陷阱?”
曹叡额头渗出了冷汗。
被胜利冲昏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诸葛亮是死了,可那个更可怕的陆瑁,却站了出来!而且,是被彻底解开了束缚的陆瑁!
“那依你之见……”曹叡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底气。
“等。”陈群又说出了那个字,“继续等。看他陆瑁,如何收拾蜀汉这个烂摊子。看他与蒋琬、费祎那些诸葛亮的旧部,如何相处。蜀汉的内部,绝非铁板一块。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等到他们自己斗起来,我们再出兵,方是万全之策!”
曹叡重新坐回龙椅,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传令下去……大军,原地待命。密切监视汉中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洛阳的战鼓,最终还是没能敲响。
而在江东,建业。
孙权的心情,比曹叡还要复杂一百倍。
他坐在大殿之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琉璃杯,听着下面张昭与诸葛瑾的争论。
“陛下!诸葛亮已死,蜀汉必乱!陆瑁虽有才,但根基尚浅,独木难支!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应立刻发兵,西进夺取江陵,尽复荆州故土!”张昭情绪激动,仿佛看到了收复失地的曙光。
诸葛瑾则连连摇头:“张公此言差矣!陆瑁此人,重信守诺。我与他有过十年之约,若我东吴此刻背盟西进,必为天下所不齿!况且……陆瑁如今大权在握,其手段心性,远非昔日可比。江陵城高池深,我军若攻,必将陷入苦战,到头来,只会让北方的曹魏,坐收渔利啊!”
孙权碧绿的眼眸中,精光闪烁,不置可否。
他当然想拿回荆州,做梦都想。
可是……他忘不了当年陆瑁那封信。那封信里,既有兄弟般的情谊,也藏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他更忘不了,陆瑁在江陵城下,是如何将曹休和他东吴的二十几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的。
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一个算无遗策的疯子。
如今,这个疯子手里,握着整个蜀汉的屠刀。
孙权打了个寒颤。
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琉璃杯,轻轻放在案上。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备厚礼,遣使入关中,吊唁诸葛丞相。并转告陆瑁,吴蜀兄弟之盟,坚如磐石,十年之约,朕,绝不会忘。”
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风暴,就这样,在陆瑁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威慑之下,消弭于无形。
当长安的国丧结束,当洛阳与建业的窥探目光,都暂时缩回去之后。
夜深人静。
陆瑁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他曾经来过的丞相府书房。
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去散步,随时都会回来。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伸出手,轻轻拂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的目光,没有看北方的曹魏,也没有看东边的孙吴。
而是落在了……
西南方,那片广袤而神秘的土地。
南中。
他的手指,在那片区域,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丞相,您放心……”
他轻声呢喃,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故人说话。
“攘外,必先安内。”
“这大汉的庭院,我会替您,一寸一寸,打扫干净。”
窗外,一轮新月,破开云层,清冷的光辉,洒在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一个属于陆瑁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