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台之上,陆瑁那只缓缓抬起的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这个动作,简单,却仿佛是死神攥紧了手中的镰刀。
在它握紧的瞬间,整个蜀军阵列,那沉寂已久的杀招,终于被悍然发动!
“呜——呜——呜————”
三声苍凉悠长的号角,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如同三道无形的命令,射向了不同的方向。
第一道命令,给向了左翼的廖化。那面巨大的“廖”字将旗猛然向前一挥,原本以逸待劳、用箭雨消耗敌军的左翼蜀军,瞬间从防守转为全线进攻!廖化一马当先,丈八蛇矛如同一条黑色的怒龙,率领着养精蓄锐的生力军,狠狠地凿进了已被箭雨折磨得几近崩溃的全琮军阵!
第二道命令,给向了右翼的关兴。那面冰冷的“关”字将旗,不再与吕岱的吴军进行纠缠,而是突然向侧后方拉开距离。紧接着,一支约三千人的玄甲铁骑,从步兵阵后呼啸而出。为首一将,正是关兴!他换下了步战的重铠,跨上了追风的战马,手中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在血色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他们没有冲向吕岱,而是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目标直指整个魏吴联军的侧后方——曹休帅旗所在!
第三道,也是最致命的一道命令,给向了战场后方,那七百名如鬼魅般沉寂的无当飞军。赵广,这位山地战的大师,眼神平静地拔出了环首刀。没有口号,没有战鼓,七百名身披藤甲、手持利刃与毒箭的精锐山民,如同融入阴影的豹群,悄无声息地从战场的东侧丘陵地带,向着魏军的辎重粮草大营,潜行而去!
三路齐发!
高台之上,曹休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他眼中的狂喜,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看到的“胜利”,不过是敌人让他看到的幻象。那八万荆州军的惨重伤亡,根本不是蜀军的失败,而是陆瑁计划的一部分!
“挡住他!快!派人去挡住关兴!!”他惊惶地嘶吼着,几乎要从指挥台上摔下去,“亲卫!我所有的亲卫!全都去!截住他!”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将按照陆瑁那堪称完美的剧本走向终结时,变数,发生了。
在姜维大军压上的那一刻,陈泰就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蜀军的攻势太猛,太不计伤亡,仿佛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同归于尽。这种不合常理的战法,让这位智将的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边指挥部队冷静地绞杀着荆州军,一边却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观察整个战场之上。
当他看到关兴那三千铁骑如同离弦之箭般绕后而出时,他眼中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声东击西……不对,是围点打援,也不对……这是……以血为饵,诱我主力,断我首脑!”
电光火石之间,陈泰便洞悉了陆瑁的全盘计划!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他的脊椎升起。但他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位在未来将成为魏国西线擎天之柱的将领,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远超同辈的冷静与果决。
他没有回头去请示已经方寸大乱的曹休。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做出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依旧清晰而沉稳,“虎卫营左部三千重骑!随我来!”
他竟然要从这五万正在与八万荆-州军血战的精锐核心之中,再抽调出一支力量!这无异于在已经紧绷到极限的堤坝上,再挖开一个口子!
“将军不可!”身旁的副将大惊失色,“我军正面已是压力如山,再抽调兵力,防线会崩溃的!”
“不这么做,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陈泰的眼神锐利如刀,“夏侯将军勇冠三军,足以在此处稳住阵脚!而我们,要去拦住那把插向大司马心脏的刀!”
他不再废话,拨转马头,亲自率领着那三千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重甲骑兵,没有丝毫犹豫,迎着关兴的突击方向,发起了决死反冲锋!
与此同时,他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发出了最后的指令:“速报大司马!敌军真正的杀招,是关兴!让他小心!”
战场,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三个巨大而血腥的漩涡。
夏侯霸,正如陈泰所料,勇猛得像一尊从地狱爬出的战神。
当陈泰抽调走三千重骑时,他所镇守的正面防线,压力陡增。荆州军在廖化的带领下,仿佛看到了希望,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势。
“杀!撕开他们的防线!”廖化浑身浴血,嘶声怒吼。
魏军的阵线,在潮水般的冲击下,开始出现松动,甚至有几处被悍不畏死的荆州军撕开了小小的缺口。
“稳住!谁敢退一步,杀无赦!!”
夏侯霸咆哮着,他放弃了与廖化的缠斗,如同一头红色(因被鲜血染红)的巨兽,在自己的阵线后来回驰骋。哪里出现缺口,他就冲向哪里。他手中的大刀,仿佛不知疲倦,每一次挥舞,都能将数名蜀军士兵连人带兵器一同斩断。
他的勇猛,感染了所有的魏军士兵。他们看着自己那如同天神下凡的主将,心中的恐惧被一种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为夏侯将军死战!”
“杀光蜀狗!”
魏军士兵们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他们用身体去堵住缺口,用牙齿去撕咬敌人。他们与同样杀红了眼的荆州军,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肉搏。士兵们互相扭打在一起,用刀砍,用矛刺,用牙咬,用头撞,直到一方彻底倒下。
夏侯霸杀得兴起,竟单人独骑,从一个缺口反冲进了荆州军的阵中!他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在荆州军密集的阵型中烫开了一个窟窿。数十名荆州兵围拢上来,却被他左右冲杀,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斩杀。
“竖子休狂!”赵统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率亲兵回援,试图将这头猛虎重新困住。
整个中路战场,彻底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无情的绞肉机。数万人的生命,在这里被飞速地消耗着。荆州军的尸体,魏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大地,鲜血汇聚成溪流,在尸骸间缓缓流淌。
姜维在后方看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麾下的荆州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亡。但他不能退,他知道,他们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是在为关兴的斩首行动,争取宝贵的时间。
关兴的三千铁骑,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撕开了魏吴联军混乱的侧翼。沿途的散兵游勇,在他们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冲垮、碾碎。
曹休的帅旗,已经遥遥在望!
关兴的眼中,只剩下那面旗帜。那是杀兄之仇的象征,是他所有噩梦的根源!
“杀——!”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正前方,一支同样全身重甲的骑兵,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轰然出现。
为首一将,面容冷静,眼神锐利,正是陈泰!
关兴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竟然还有人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并且精准地拦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两支同为帝国精锐的铁骑,在相隔不足百步的距离上,同时发起了冲锋!
“万胜!”
“万胜!”
同样的口号,从两边骑士的口中爆喝而出!
大地,在六千只铁蹄的践踏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轰——!!!!!”
两股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撞击的瞬间,是死一样的寂静。紧接着,便是金属扭曲、骨骼碎裂、战马悲鸣的恐怖交响!
冲在最前排的骑士,连人带马,在巨大的动能下,被撞得凌空飞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被后续的铁蹄,踩成一滩肉泥。
长矛,在第一时间折断。骑士们拔出腰间的马刀、铁槊,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向着身边的敌人,挥出致命的一击。
关兴与陈泰,两军主将,在第一时间便战在了一起!
“当!”
关兴的枪与陈泰的长槊,重重地磕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关兴只觉得一股沉稳如山的力量传来,让他手臂发麻。他心中暗惊,此人力量虽不及夏侯霸狂暴,但招式沉稳,防守严密,竟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陈泰同样心惊不已。关兴的枪法,大开大合,充满了凛冽的杀意,每一枪都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逼得他只能全力防守,寻找反击的机会。
两人的缠斗,只是整个骑兵战场的一个缩影。
双方的战斗,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不断有骑士被从马上砍下,然后被乱蹄踩死。不断有战马被砍倒,将背上的主人甩飞出去。鲜血,染红了骑士们的铠甲,也染红了他们胯下战马的鬃毛。
关兴被死死地拖在了这里。
与此同时,在战场最不起眼的东侧。
赵广率领的七百无当飞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魏军的辎重营外。
营地里,留守的魏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辅兵和民夫。他们正紧张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丝毫没有注意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
“动手!”
赵广一声令下。
七百名无当飞军,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瞬间暴起!
他们手中的吹筒,射出淬了剧毒的短箭,无声无息地收割着外围的哨兵。守卫的士兵,往往是感到脖子一凉,便瞬间倒地,浑身发黑,气绝身死。
紧接着,他们翻过简陋的营墙,冲入营中。
他们手中的短刀和弯刀,在混乱的营地里,化作了最高效的杀戮工具。他们的身法,如同鬼魅,在帐篷和马车之间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名魏军辅兵的倒下。
“敌袭!敌袭!”
终于,有魏军发现了他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整个辎重营,瞬间大乱。
“放火!”
赵广冷静地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无数的火把,被扔向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帐篷。干燥的秋日,火势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熊熊的烈火,伴随着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那冲天的烟柱,在黄昏的天空下,是如此的醒目。
它像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魏吴联军士兵的心上。
粮草被烧了!
他们的退路,他们的希望,被烧了!
“我们的粮草……完了……”
“我们回不去了……死定了……”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如同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联军阵线。
孙礼所部,全琮所部,吕岱所部,这些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军队,在看到那烟柱的瞬间,心理防线彻底垮塌。
“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大规模的溃败,开始了。士兵们扔掉兵器,不顾军官的砍杀,掉头就跑。他们只想逃离这片地狱,逃离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
然而,就在此刻,陆瑁低估的一件事,发生了。
他低估了夏侯霸的勇猛,更低估了那五万魏军精锐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惊人战斗力。
当全军的溃败之势蔓延到中路时,夏侯霸非但没有溃退,反而被激起了全部的凶性。
“谁都不准跑!给我杀光眼前的敌人!杀出一条血路!!”
他咆哮着,浑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气息。他身边的五万魏军,在这位主将的感染下,也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他们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一的生路,就在前方!
他们竟然在全线崩溃的大背景下,向着已经力竭的荆州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这股由绝望催生出的力量,是毁灭性的。
荆州军团,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血战之后,早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敌人这最后、也最疯狂的反扑,他们终于支撑不住了。
阵线,被撕裂了。
夏侯霸率领着残存的魏军精锐,如同一把生了锈却依旧锋利的尖刀,硬生生地从荆州军的阵型中,凿穿了一条血路!
廖化在乱军中被数名魏军围攻,身中数刀,被亲兵拼死救下,生死不知。
姜维目眦欲裂,他想率领最后的预备队顶上去,但陆瑁却派人死死地拦住了他。
“大司马有令!穷寇莫追!收拢部队,重整阵线!”
姜维看着前方被魏军凿穿,正在被反向屠杀的荆州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了胜利者。
当夜幕,终于降临。
喊杀声,渐渐平息。
战场之上,只剩下伤兵痛苦的呻吟和乌鸦的哀鸣。
蜀军的号角吹响了,那是收兵的号角。
关兴的铁骑,在付出了近半的伤亡后,依旧没能突破陈泰的防线,最终只能不甘地退回。
张苞的左翼,虽然击溃了全琮,但自身也伤亡惨重,无力追击。
赵广的无当飞军,在完成任务后,也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姜维,则在收拢着他那支几乎被打残了的荆州军团。八万大军,经此一役,还能站着的,不足三万。
另一边,魏军的残兵败将,也簇拥着曹休,向着北方狼狈逃窜。
夏侯霸和陈泰,成功地为他杀出了一条血路。但那五万精锐,也永远地倒下了一大半。他们虽然凿穿了敌阵,却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蜀军重整阵线,而无力再战。
帅台之上,陆瑁看着眼前的惨状,久久不语。
他赢了吗?
从战略上,他赢了。他以一场惨烈的会战,解了荆州之围。
但他输了吗?
他也输了。他低估了对手的顽强,使得这一战的伤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荆州军团,这支他寄予厚望的复仇之师,几乎被打残,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这一战,没有凯旋的欢呼,没有胜利的喜悦。
夜,死一样的寂静。
江陵平原上的血腥味,仿佛有自己的意志,顺着汉水,逆流而上,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百里之外的襄阳城。
城墙之上,老将文聘拄着长刀,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他的眼窝深陷,须发早已被硝烟和尘土染成了灰白色。连日来的围困,让这位曹魏的宿将心力交瘁,但他眼中的光芒,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他身后的襄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粮食日渐短缺,箭矢所剩无几,士兵们脸上的疲惫与绝望,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掩盖的。城外,张苞的四万大军,像一群耐心的狼,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那连绵的营寨和高耸的望楼,在夜色中,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文聘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他只知道,作为曹氏三代元老,他脚下的这座城,绝不能在他手中丢失。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将军,您该歇息了。”副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忍。
文聘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摇头:“睡不着。我总觉得,今晚的风,有些不一样。”
就在这时,城外蜀军的大营中,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火光,并非是准备夜袭的迹象,反而在各个营区之间移动,显得有些……忙碌。
“他们在做什么?”副将惊疑不定地问道。
文聘眯起了眼睛,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火光上。他看到,一些巨大的黑影,似乎是投石车和攻城槌,正在被缓缓地拆解。他看到,无数的士兵正在收拾行装,将帐篷卷起。
这不是要进攻。
这是……要走?
“陷阱!”文聘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两个字。他厉声道:“传令全军!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出城!这定是陆瑁的诡计,想诱我军出城,设伏歼之!”
命令被迅速传下,整个襄阳城的守军,都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死死地盯着城外那反常的一幕。
然而,在蜀军大营的中军帐内,气氛却与文聘想象的截然不同。
张苞一身重甲,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信使送到的,还带着血腥味的帛书。那帛书上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来自他姐夫陆瑁。
信,很短。
内容,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江陵血战,我军惨胜,斩敌十万,自损五万。荆州军团几近残破,魏军主力虽溃,其志未灭。大军需即刻回防江陵、公安,重整防线,以防曹军反扑。兴国,襄阳之围,可解矣。率汝部,即刻拔营,退守东三郡,拱卫上庸。
“退?”
张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赤红着双眼,将那份帛书揉成一团,又缓缓展开,再揉成一团。
他不能接受!
“为什么……大司马……为什么啊!”他一拳砸在身前的案几上,坚硬的木案,竟被他砸出一道道裂痕。
帐内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人敢言。他们同样不甘,但军令如山,尤其是在这种决定国运的大战之后,陆瑁的每一个字,都重于泰山。
“将军……”一名老成的校尉,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司马信中说,江陵一战,我军伤亡五万……荆州军团……几近残破……”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张苞燃烧的怒火之上。
他愣住了。
五万……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五万个活生生的,与他一同从汉中杀出来的袍泽弟兄!
荆州军团,那是姜维的心血,是无数荆州遗孤的希望,竟然……几近残破……
他终于明白了。
大司马不是不想让他攻下襄阳,而是……不能。
大汉的军队,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再也经不起一场惨烈的攻城战了。江陵的主力部队需要休整,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而他这支完整的四万大军,已经成为整个荆州战区,最重要的一支战略机动力量。他不能被消耗在这襄阳城下,他必须保存实力,去威慑可能从宛城南下的曹魏援军,去稳固整个荆州北部的防线。
放弃唾手可得的襄阳,是为了保住整个荆州。
张苞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心中,满是血痕。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不甘与狂怒,已经被一种沉重的理智所取代。
他知道,他长大了。
战争,教会他的,不仅仅是勇猛,更是取舍。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全军,拔营!”
“辎重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掉!一颗粮食,一寸铁料,都不能留给敌人!”
“各部交替掩护,依次撤退!后队变前队,保持战斗队形,谨防敌军追击!”
命令下达,四万蜀军,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开始了他们井然有序的撤退。没有混乱,没有喧哗,只有甲胄的碰撞声和车轮的滚动声。
一个时辰后,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整个蜀军大营,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只有那被烧得焦黑的营寨残骸和袅袅升起的青烟,证明着这里曾经驻扎过一支庞大的军队。
襄阳城墙上,文聘和他的部将们,彻夜未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从最初的警惕,到中途的困惑,再到最后的……茫然。
敌人,真的走了。
走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将军……他们……真的退了……”副将的声音,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颤抖。
城中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他们扔掉兵器,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我们守住了!我们守住了!”
“蜀军跑了!我们赢了!”
然而,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文聘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片空旷的营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如坠冰窟。
他赢了吗?
不。
他只是活下来了。
陆瑁的军队,兵临城下,将他围困得如同瓮中之鳖。他可以随时发动雷霆一击,将这座孤城碾碎。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围着,然后,又安静地走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陆瑁的眼中,攻不攻下襄阳,已经不重要了。
说明在整个荆州的大棋盘上,襄阳这颗棋子,已经无足轻重。
说明,在他们看不到的南方,一定发生了一件比攻陷襄阳,重要一百倍,一千倍的大事!
一件,足以让陆瑁,这位算无遗策的汉家大司马,都不得不收缩兵力,改变原定计划的大事!
那件事,只会是——江陵决战!
而这场决战的结果……
文聘不敢再想下去。他只知道,一支能将四万精锐的围城大军,说调走就调走的军队,一支在撤退时依旧井然有序,毫无败象的军队,绝不可能是打了败仗的军队。
“将军?”副将看着文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文聘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南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距离,看到了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江陵平原。
他知道,襄阳虽然回到了曹魏的手中,但曹魏,却可能已经输掉了整个荆州。
他们用一场战术上的“胜利”,换来的,可能是一场战略上的,万劫不复的惨败。
“派人……”文聘的声音,干涩无比,“派斥候,去江陵……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阳光,终于洒满了大地。
但照在襄阳城头,却带不来丝毫的温暖。
劫后余生的襄阳,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孤单,如此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