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带着一身的寒气与淡淡的硝烟味,如同一缕青烟般,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街亭城楼上时,彻夜未眠的姜维,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中都护!”姜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与后怕,“您……您竟真的……”
他看着陆瑁那身紧凑的夜行衣,再回想刚才魏营那冲天的火光和鼎沸的人声,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既是对主帅那神鬼莫测的武艺与胆魄感到震撼,也是对这般以身犯险的行为,充满了担忧。
“无妨。”陆瑁摆了摆手,解下背后的梅花枪,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一趟步,“我不亲自去看看,怎能放心将四万兄弟的性命,尽数押在明日一战?”
他将从魏营中听到的情报,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姜维。
“司马懿,心已乱。但他为人,越是心乱,便越是会坚持自己既定的方略,以求稳妥。”陆瑁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他会攻,而且,会倾尽全力地攻。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姜维闻言,心中的担忧,顿时化为无与伦比的兴奋与期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黎明,终将刺破黑暗。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东方天际之时,魏军大营的喧嚣,才堪堪平息。
那场大火,虽然在全力扑救下,并未烧毁全部粮草,但也损失了近三成。更重要的是,它将恐慌与不安,像瘟疫一样,散播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敌军主帅,能于十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纵火而还。这简直是神鬼一般的手段!我们的营寨,还安全吗?我们,真的能战胜这样的对手吗?
窃窃私语,在军中蔓延。士气,跌落到了开战以来的最低谷。
中军帅帐之内,司马懿一夜未眠。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合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司马懿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张合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拳道:“都督,陆瑁此举,绝非简单的骚扰。其意在乱我军心,恐怕……另有图谋。我军士气受挫,今日,是否应暂缓攻城,重整旗鼓,待查明其真正意图之后,再做定夺?”
“愚蠢!”司马懿猛地转身,厉声喝道,“我若迟疑,正中其下怀!他越是想让我乱,我就越不能乱!他越是想让我等,我就偏要打!”
司马懿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偏执。他不能接受,自己完美的计划,被陆瑁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打乱。他要用最绝对的力量,最雷霆的攻势,将街亭,将陆瑁,碾得粉碎!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洗刷昨夜的耻辱,来重新稳固自己的权威!
他走到帐外,看着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愈发雄壮的街亭。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令剑,直指前方!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中军!
“全军出击!!”
“踏平街亭!!!”
“咚——咚——咚——”
压抑了许久的战鼓声,终于,在魏军大营中,轰然擂响!沉重的鼓点,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向着街亭,碾压而来!
城楼之上,陆瑁听到这鼓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他转过身,面对着城墙上,那四万严阵以待的汉军将士。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梅花枪。
“将士们!”
“随我,迎敌!”
“咚——咚——咚——”
战鼓如雷,大地在十万大军的脚步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魏军的阵列,如同黑色的怒潮,从十里之外的营寨,向着街亭,席卷而来。漫山遍野,皆是涌动的人头与林立的刀枪,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坚固的城池,在其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与脆弱。
攻城车如巨兽般缓缓推进,高耸的井阑箭楼,像移动的堡垒,无数扛着云梯的士兵,跟在后面,发出震天的咆哮。
陆瑁和姜维,并肩立于城墙之上。
狂风,吹动着他们身后那面巨大的“汉”字帅旗,猎猎作响。
面对着那足以吞噬一切的钢铁洪流,陆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只是静静地,将那杆饮血无数的梅花枪,轻轻地靠在身旁的城垛上。他的手,按在冰冷的枪杆之上,整个人,便如同一座与街亭融为一体的山峰,沉稳而又坚不可摧。
他就是这四万汉军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站在这里,军心,便不会动摇。
相比于陆瑁的沉静如渊,他身旁的姜维,眼中则燃烧着熊熊的战意。他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剑,目光锐利地扫过城下的敌阵,不断地向身旁的传令兵,下达着一道道清晰的防守指令。
“弓箭手准备!”
“滚石擂木,运上城头!”
“金汁备好,随时听令!”
他们,在城墙上,沉着地守城。
“放——!”
当魏军的先头部队,踏入弓箭射程的瞬间,姜维猛地挥下了手臂!
霎时间,万箭齐发!
黑色的箭雨,如同密集的蝗群,从街亭城头,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惨叫声,瞬间在魏军的阵中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然而,魏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便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地向前冲锋!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司马懿那“踏平街亭”的命令,以及昨夜被羞辱的愤怒,让他们忘记了恐惧。
“砰!砰!砰!”
沉重的攻城槌,开始一下下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无数的云梯,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搭在了城墙之上。
“杀!!!”
数不清的魏兵,口中狂吼着,如同蚂蚁一般,顺着云梯,奋不顾身地向上攀爬!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城墙之上,滚石擂木,如同冰雹般砸下,将一个个攀爬的魏兵,砸得头破血流,筋骨寸断,从半空中惨叫着跌落。滚烫的金汁,从城头浇下,更是让云梯下的魏军,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战鼓声……
鲜血,染红了城墙,也浸透了土地。
陆瑁的目光,越过了眼前这惨烈的绞肉场,投向了远处,魏军中军那面巨大的,写着“司马”二字的帅旗。
战争,就是一台巨大而无情的血肉磨坊。
街亭的城墙,在魏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冲击下,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吞没。
姜维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他手中的令旗,不断地挥舞,调动着城墙上的每一分力量。
“左翼!敌军井阑已近,命神射营,集火射之!”
“城门告急!速调预备队增援!”
“滚石!不要停!给我狠狠地砸!”
在他的精准指挥下,汉军的防线,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坚韧地维持着,一次又一次地,将爬上城头的魏军,无情地推了下去。
然而,魏军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一架巨大的攻城槌,终于“轰”的一声,撞开了街亭的西侧偏门!
“门破了!杀进去!”
一名魏军偏将,名叫李德,此人骁勇异常,他第一个,带着一队精锐的陷阵死士,狂吼着,从破开的门洞中,冲杀了进来!
“不好!”姜维大惊失色,正要亲自提剑去堵截。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静立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陆瑁,终于动了。
他没有丝毫的慌张,只是缓缓地,从城垛上,拿起了他那杆,看似轻盈的梅花枪。
他甚至没有走向那个缺口。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名已经冲入城内,连杀数名汉军士卒的魏将李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怜悯。
下一刻,陆瑁的手腕,猛地一抖!
“嗡——”
梅花枪,脱手而出!
那杆银色的长枪,在空中,化作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色闪电!它没有发出震天的呼啸,只有一声,仿佛能刺穿灵魂的,轻微嗡鸣!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道极致的银光所吸引。
那名正杀得兴起的魏将李德,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银光,便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
“噗!”
鲜血,喷涌而出。
李德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与茫然。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轰然倒地。
而那杆梅花枪,在贯穿了他的身体之后,余势不衰,又接连洞穿了三名他身后的死士,最后,“咄”的一声,深深地钉在了远处的墙壁之上!枪尾,兀自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在诉说着,它刚才那致命的一击!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魏军,无论是城外的,还是已经冲进门内的,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们满脸惊骇地看着那杆犹在颤动的长枪,和那串糖葫芦一般,被钉在一起的尸体,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是……何等精准的枪法!
趁着这短暂的停滞,汉军的预备队,在姜维的怒吼声中,蜂拥而上,迅速堵住了缺口,将冲进来的残余魏军,尽数斩杀!
城楼之上,陆瑁缓缓收回了投掷的姿势。他看也没看自己的战果,只是对着身旁一名早已惊呆的亲兵,淡淡地说道:
“去,把枪取回来。”
那名亲兵如梦初醒,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眼神,看了陆瑁一眼,然后狂热地,冲下城楼。
远方,魏军中军。
司马懿通过望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而他身旁的张合,身体,则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