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县的烽火,尚未完全熄灭,但其所带来的震撼,却早已化作一场十二级的政治地震,疯狂地,撼动着千里之外的长安城。
当曹真战死,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败报,如同丧钟般,传到端坐在行宫之内的曹丕耳中时,这位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那是一种,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的,彻骨的恐惧!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剧烈颤抖,他一把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全部扫落在地!
“败了……又败了?!”他的声音,因为扭曲而变得尖锐,“十万大军!朕最精锐的十万大军!曹子丹!朕的宗室臂膀!就这么……没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陆瑁!他凭什么?!他究竟是人是鬼?!”
他踉跄着,走下御阶,那双曾经充满了帝王威仪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血丝与慌乱。
大殿之内,司马懿、陈群、钟繇等一众随驾而来的魏国重臣,尽皆噤若寒蝉,面如死灰。
此一战,汉军以极小的代价,大败曹魏西线最精锐的十万主力,阵斩其主帅曹真!**这个战果,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魏军十万大军,当场战死、被俘者,超过三万,狼狈逃回长安者,不足五万,另有两万余士卒,见主帅阵亡,军心崩溃,竟选择了就地投降!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碾压式的惨败!
“陛下……”老臣钟繇颤巍巍地出列,声音中带着哭腔,“陆瑁……陆瑁此獠,用兵如神,已非凡人可敌!如今,我军西线主力尽丧,张合将军兵困陈仓,长安……长安已无兵可守!为……为陛下万全计,还请陛下……暂回洛阳,再图后计啊!”
“迁都?!又是迁都?!”曹丕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眼中爆射出疯狂的杀意!“当年,我父皇在时,那关羽威震华夏,尔等便劝说迁都!如今,朕御驾亲征,那陆瑁小儿兵临城下,尔等,竟又劝说朕,学那丧家之犬,仓皇逃窜吗?!”
“朕若退了!这大魏的江山,还要不要了?!这关中的沃土,这大汉的故都,就这么,拱手让给刘备吗?!”
他的咆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一旁的司马懿,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低着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鹰目,却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他看着曹叡那既愤怒又恐惧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异样的,冰冷的快感。
曹丕,在一夜的惊恐与挣扎之后,几乎已经做好了放弃这座故都,退回洛阳的准备。他甚至已经下令,让工部准备焚烧城内的府库与宫殿,绝不留给汉军一针一线。
整个长安的魏国臣僚,都活在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之中。他们每日,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支白色的,如同死神般的军队,出现在长安的城下。
然而,一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
五天过去了,派出去的斥候,带回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消息!
“报——!启禀陛下!汉……汉军,退了!”
“什么?!”曹丕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退了?!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名斥候咽了一口唾沫,用一种至今都无法理解的语气,禀报道:“汉军主帅陆瑁……在……在阵斩曹真将军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向长安挺进!他……他主动放弃了刚刚占领的郿县,焚烧了缴获的部分辎重,率领全军主力,退回……退回陇右的天水郡去了!”
“嗡——!”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长安的朝堂之上,轰然炸响!
曹丕,呆住了。
司马懿,那双一直半开半阖的鹰目,猛地睁开了!
所有的大臣,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困惑!
赢了,却退了?
斩杀了敌军主帅,打垮了敌军主力,眼看关中平原已是一马平川,唾手可得,他……他竟然主动撤退了?!
这……这完全不符合任何兵法常理!这简直是……荒谬!
“为什么?!”曹丕失声问道,他不是在问臣子,更像是在问自己,“他为什么要退?!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殿之内,无人能答。
司马懿缓缓地,走到了那巨大的地图前。他死死地,盯着“天水”的位置,又看了看远在东方的“荆州”,和更南方的“江东”。
他的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一种比之前汉军兵临城下时,更加强烈,更加恐怖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
因为,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陆瑁这步棋,退得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它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将他所有的后续计划,都彻底笼罩了起来。
司马懿的脑海中,疯狂地推演着各种可能。
“他是想……诱敌深入?不对,我军主力已丧,已无敌可诱。”
“他是……兵力不足,粮草不济?更不可能!他连战连捷,以战养战,陇右的粮草,足以支撑他打到长安!”
“难道……”司马懿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最可怕,也最有可能的念头,浮现在他的心头!
“他不是在退,他是在……等!”
“他在等什么?!”曹丕急切地追问。
司马懿缓缓地,转过身,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忌惮。
“陛下,他在等我们,自己,把关中,送给他。”
“他在等,我军为了救援关中,不得不从中原,从荆州前线,调集更多的兵力西来。届时,我大魏的东线,必然空虚!”
“而那个在樊城,已经磨刀霍霍了许久的,关羽,就会趁势而出!”
“他更是在等,那个在江东,刚刚死了大都督,对我大魏恨之入骨的,孙权!”
“陛下!”司马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这……这不是一场西征北伐!这是一个……这是一个联动了荆州、江东,乃至整个天下的,巨大无比的……连环计啊!!”
“他退回陇右,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曹丕听完,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进,则正中陆瑁下怀,被其逸待劳,全歼于陇右山地。
他退,则关中不保。
他若分兵,则处处被动,顾此失彼!
这个阳谋,狠毒,且无解!
“陆瑁……陆瑁……”曹丕瘫坐在龙椅之上,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让他感到无尽恐惧的名字。
但是,司马懿还是猜错了陆瑁的意图。
他将陆瑁,想象成了一个与他自己一样的,热衷于编织阴谋,联动天下的棋手。他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国力。
天水郡,汉军主帅大帐。
陆瑁正与姜维,在一幅更加精细的陇右地图前,进行着战后的规划。地图上,没有长安,没有洛阳,只有陇右五郡的山川、河流、城池与人口。
“将军,”姜维看着陆瑁那一脸平静,仿佛早已将战事抛之脑后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维,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帅解惑。”
“伯约,但说无妨。”
“我军阵斩曹真,大破魏军主力,兵锋之盛,已无人可挡。关中平原,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为何……为何主帅要选择在此时,退回天水?这……这无异于纵虎归山,给了曹魏喘息之机啊!”
陆瑁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反问道:“伯约,我问你,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看到一整头烤熟的全牛,他应该怎么做?”
姜维一愣,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大快朵颐?”
“不。”陆瑁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政治家的睿智,“他应该先喝一碗热粥,暖暖肠胃。然后,再割下一块足够他吃饱的肉。而不是试图,将整头牛,都吞下去。因为那样,他不会被撑得更强壮,只会被活活撑死。”
他指着地图上,那片刚刚被他们征服的土地。
“我大汉,便是那个饿了许久的巨人。汉中,是我们吃下的第一碗粥。而这陇右五郡,便是一块足够肥美的,最好的牛腿肉。”
“因为,凭我大汉现在的实力,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多的领土。”
陆瑁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现实感。
“司马懿和曹丕,以为我要的是天下。他们错了。这次北伐的主要目的,从来就不是长安,更不是洛阳。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拿下雍凉!”
“我们需要雍凉的战马,来组建我们自己的无敌铁骑!我们需要这里的百姓,来充实我们的人口,增加我们的赋税!我们需要这里的羌、氐勇士,让他们成为我大汉最忠诚的战士!我们需要时间,去安抚民心,去建立官署,去将这片土地,彻彻底底地,烙上‘汉’的印记!”
“这,比拿下一座空虚的长安城,重要一百倍,一千倍!”
“我退回天水,不是畏惧,更不是什么阴谋。我是在‘消化’。我就是要让曹叡和司马懿,去猜,去怕,去为了他们想象中的‘惊天阴谋’,而调兵遣将,疲于奔命!就让他们,在恐惧中,眼睁睁地看着我,将整个雍凉,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兵精粮足的战争堡垒!”
“等到三五年后,等到我大汉的国力,因为消化了雍凉而倍增。到那时,我们再出兵,才是真正的,雷霆万钧,席卷天下!”
姜维,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自己追随的,不仅仅是一位用兵如神的绝代将才。
更是一位,着眼于百年大计,深谙“治国如烹小鲜”之道的,真正的,开国之君级别的,战略家!
“维……维明白了。”姜维对着陆瑁,深深地,深深地一揖,眼中,是无尽的,狂热的崇敬。
“主帅之远见,非维所能及也!维,愿为主帅,镇守陇右,至死方休!”
陆瑁欣慰地笑了笑,扶起了他。
“好。”他看着窗外,那片属于大汉的新领土,“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