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照进蚕房时,竹蔟上的茧子已泛着瓷白的光——指尖轻敲茧壳,能听见里面蛹体轻动的“沙沙”声,只有少数茧子顶端留着细弱的丝缕,是蚕蛾待破茧的痕迹。阿禾捧着竹筐站在蔟旁,手悬在茧子上方不敢动:“苏师姐,茧子看着硬邦邦的,可一捏就怕捏坏蛹,要是把上茧和次茧混了,缫丝时就浪费了,这可咋摘?”
苏清寒转身去储物间,从货架顶层搬下一个编得细密的旧竹篮——是柳玄当年摘茧用的,篮沿缠着褪色的桑绳,篮底刻着“摘茧轻捏,指托茧底,忌拽丝蒂”的小字,篮内侧还贴着张桑皮纸,画着摘茧的手势示意图。“摘的时候用拇指和食指托住茧底,轻轻往上提,别碰顶端的丝蒂,蛹就不会受伤。”她示范着摘下一个茧子,茧壳完整,丝蒂没断,放进篮里时还能听见蛹的动静。
旁边的木桌上,摆着个三层的旧蚕筛——是柳玄分茧质用的,每层筛眼大小不同,筛框上分别刻着“上茧(匀圆无孔)”“次茧(微斑无洞)”“下茧(破孔黄斑)”。“摘下来的茧要立刻分筛,上茧用来缫丝,次茧做丝绵,下茧只能当饲料,混了就影响丝质。”苏清寒拿起一个带黄斑的茧子,放进最下层筛网,“你看,这种下茧一捏就软,里面的蛹多半死了。”
阿禾跟着学摘茧分筛,刚开始总把次茧混进上茧,练了几次终于分清——上茧圆鼓鼓的,在筛里滚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次茧带着细小斑点,却没破洞;下茧要么瘪要么破,一捏就变形。刚分好两篮,院门外就传来了竹筐滚动声——是山下缫丝的李婶,推着半车旧缫丝工具,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刚烙的芝麻饼,香得人直咽口水。
“听说你们要摘茧,俺把家里的旧缫丝锅和篗(chuo)子送来!”李婶放下推车,蹲在蚕筛旁翻看,“上茧选得不错!不过摘完要先‘烤茧’——用旧陶盆装温水,把上茧泡半个时辰,再用竹篾翻搅,把茧外层的浮丝洗掉,缫丝时才不容易断。”她从推车里搬出一个黑釉旧陶盆,盆底刻着“茧泡温水,水温40c”,“这盆是俺婆婆传的,泡茧温度刚好,不会烫死蛹,还能软化丝胶。”
苏清寒眼睛一亮,想起储物间还有个旧水温计——是柳玄测泡茧水温用的,玻璃管上标着“38-42c”的红刻度线。她找出水温计,李婶已经教阿禾辨死蛹:“把茧子放进水里,沉底的是活蛹,浮着的是死蛹——死蛹的茧丝容易脆,缫不出长丝。”阿禾照着试,果然有几个次茧浮在水面,他赶紧挑出来放进下茧筛。
正忙着,张叔和周叔也来了——张叔扛着捆新竹篾,“缫丝时要搭竹架挂篗子,俺编了些新篾子;”周叔拎着个旧陶罐,“这里面是煮茧用的纯碱,按1斤茧放5钱,能让丝胶更容易溶解。”两人帮着搭竹架,李婶教苏清寒调纯碱水,蚕房里顿时热闹起来,竹器碰撞声、说话声混着茧子的清香味,格外鲜活。
傍晚时,上茧摘了满满五篮,次茧两篮,下茧一篮——上茧摆在阴凉的储物间,用旧桑皮纸盖着;次茧放在竹筐里,等着做丝绵;下茧装在陶罐里,准备送给山下喂鸡。李婶、张叔、周叔要走,苏清寒塞给他们各袋上茧:“等缫出丝,先给你们做块丝帕!”李婶笑着摆手:“明年俺还来帮你们缫丝,这手艺可不能断!”
林砚翻出柳玄的《茧务辑要》,旧册里夹着半根缫出的生丝,旁边批注着“摘茧分质,借水软胶,借邻备器,丝长质优”。苏清寒摸着旧缫丝锅的黑釉,忽然明白:这些旧篮、旧筛、旧陶盆藏着的,是“惜茧传丝”的智慧——摘茧轻护保丝质,分筛细选提效率,邻里送来的不只是工具,更是代代相传的缫丝手艺;那些雪白的上茧里,裹着的不只是蛹,更是桑圃与村落岁岁相连的丝脉,等着被缫成绵长的丝,织进日子里。
转天清晨,苏清寒用旧陶盆泡上第一篮上茧——温水里,茧子轻轻滚动,浮丝渐渐散开,水温计的红刻度线刚好停在40c。阿禾蹲在旁边看,忽然指着水面:“师姐,你看!茧子在吐丝呢!”苏清寒笑着摇头:“是丝胶在融化——等泡好煮过,这些丝就能缫成一丈多长的生丝,织成布比棉花软多了。”晨光透过竹帘洒在陶盆里,水面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