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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处涌上来的阴风,带着浓重的土腥、陈年经卷的腐朽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甜腻中透着腐败的奇异香气,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血锈味。这股风沉重粘稠,扑在陆九章脸上,仿佛无数冰冷的舌头在舔舐。这甜腻腐败的气息,竟与地轴盐号仓库深处那滋生“腐骨瘴”的霉烂气味一脉相承,只是更添了几分阴森!

陆九章心中一凛,九幽盟的毒瘴,果然无处不在。

眼前是一条斜斜向下延伸的狭窄甬道,不知开凿了多少年月。两壁是粗糙冰冷的岩石,湿漉漉的,不断渗出冰冷的水珠,滴答、滴答,敲打在死寂里,也敲打在人的神经上。身后,地轴盐号那充斥着霉烂盐粒和血腥味的巨大仓库入口,已被一块沉重的断龙石彻底封死——是他亲手用算珠击碎机关卡榫放下的,将盐老虎、刘彪那些官匪彻底锁在了那片腐败的盐山之中,也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只有向前。

甬道深处,有极其微弱的光透出,在浓稠的黑暗中摇曳不定,像是濒死之人最后一丝气息。

空气里的甜腻腐败气味越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黏腻的恶心感。陆九章青衫下摆沾染的灰绿色毒瘴痕迹和盐卤污渍早已干涸发硬,此刻又被这地宫湿气浸染,颜色斑驳。他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袖中冰冷的黄铜算盘珠,算珠光滑的表面映着前方摇曳的微光,发出极轻的、规律的碰撞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跳,冰冷而稳定。

算珠的微响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仿佛是他与这片黑暗唯一的联系。他脑海里,地轴盐号账册封底夹层里抽出的那张纸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深处:盐运司提举王印,九幽盟地轴掌印画押!还有那本藏在盐堆深处、名单首页那个力透纸背、权倾朝野的名字——京城九千岁,魏国忠!

更深的寒意,是名单最后一页,那幅用朱砂墨汁勾勒的九层浮屠塔图,以及塔身第八层上,那个鲜血般刺目的猩红大字——陆!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标记。它是挑衅,是嘲弄,更可能是一把通往陆家当年那场滔天血案真相的、沾满剧毒的钥匙!冰冷的杀意和积压了十余年的血海深仇在他胸中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强行将它们按捺下去,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指间算珠愈发冰冷的触感。

甬道到了尽头。

视野豁然开阔。

一个远比地轴盐号仓库更加古老、更加阴森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那甜腻腐败的气息浓烈了十倍,几乎让人窒息。巨大的穹顶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仿佛没有尽头。支撑穹顶的,是数十根需数人合抱的粗大石柱,柱身布满湿滑的深绿色苔藓和岁月侵蚀的痕迹,如同支撑地狱的巨兽脊骨。柱基附近,散落着一些枯朽的、形态怪异的植物根茎残骸,散发着更浓的腐败甜味。

惨绿色的磷火,零星地镶嵌在石柱高处简陋的石龛灯盏里。那不是寻常油灯的光亮,而是死人骨头里渗出的冷光,幽幽地跳跃着,将巨大石柱和空旷地宫投下无数扭曲摇晃、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如同无数被囚禁的怨灵在无声嘶吼、挣扎。

这里是铁佛寺浮屠塔的地宫!佛门清净之地下的幽冥世界!

地宫中央,矗立着一座同样由巨石垒砌而成的佛龛,龛中供奉着一尊半丈高的石雕地藏王菩萨坐像。菩萨低眉垂目,神情悲悯,但在这惨绿磷火的映照下,那悲悯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阴冷。

陆九章的目光,如同鹰隼捕兔般锐利,瞬间扫过整个空间,最终死死钉在地宫一侧的岩壁上。

那面岩壁被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整部《金刚经》!经文笔力遒劲,带着佛法的庄严。然而,就在这庄严的经文字迹中,有三个字的位置,显得异常突兀!

“贪”、“嗔”、“痴”!

这三个字,被人用利器刻意地、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刻凿过!笔画深陷石壁,比周围的经文深了数倍不止,边缘也显得粗粝毛糙,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亵渎和扭曲的执着!三个深坑,在经文的海洋里,如同三个狰狞的伤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气。

陆九章一步踏前,已来到这面刻经石壁前。他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内力,精准地丈量着“贪”字下方那个深凿出的方形暗格内部的长与宽。

指尖传来的尺寸感,熟悉得刺骨!

与地轴盐号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官盐”麻袋尺寸,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陆九章顶门。九幽盟!他们竟敢将私盐,藏匿于佛经刻字的暗格之中!用这佛门镇魔的《金刚经》文字,来遮掩他们“贪嗔痴”的滔天罪孽!这是何等的亵渎与猖狂!

“佛塔镇魔经,暗格藏盐枭…好一个‘表里不一’的‘阴阳账’!”陆九章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在空旷阴森的地宫里激起冰冷的回响。他手指拂过“贪”字深坑边缘粗粝的凿痕,指尖沾上一点石粉。“这窟窿挖得够深,可惜盐耗太大,账面太脏,藏不住烂账的底子!”

就在这时,地宫另一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压抑的喘息。唐不语的身影从一根巨大石柱的阴影里踉跄奔出。他脸色苍白,额头带伤,血迹已经凝固,身上的铁血旗劲装也破损了好几处,左臂一道伤口还在渗血,显然在寺外遭遇了拦截,一番恶斗才闯进来。

“陆…陆先生!”唐不语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眼神却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地宫,“外面有硬点子!是九幽盟的‘柒杀组’!折了我们两个兄弟,我才甩脱尾巴钻进来!妈的,这帮杂碎,专挑咱们查盐账的时候动手,坏规矩!”

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惨绿的磷火和巨大的阴影,目光最终落在地藏菩萨像前的一个青铜灯台上。那灯台样式古朴,约半人高,三足鼎立,灯盏早已熄灭,积满了灰尘。奇怪的是,灯台被人倒扣着放置在地面上,灯盏口朝下,底座朝上。

唐不语的目光骤然一凝!他几步抢到那倒扣的青铜灯台旁,蹲下身,指着灯台底座上雕刻的繁复纹路,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陆先生!快看这个!”

陆九章身形一闪,已至近前。惨绿磷火下,青铜灯台布满铜绿的底座上,清晰地雕刻着一圈圈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般缠绕的蛇形纹路!那纹路的走向、鳞片的刻画细节、蛇首那阴毒的神韵…

“这纹路!”唐不语的指尖微微发颤,点在底座中央一个微小的、盘绕成环的蛇形标记上,“和我们铁血旗赵旗主随身那块、代表他最高权柄的蛇纹玉佩上的主纹…一模一样!可赵旗主他…”

他话音顿住,脸上血色褪尽,显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

铁血旗旗主赵四海的贴身信物纹饰,出现在这九幽盟核心秘密所在的铁佛寺地宫深处!如同一声惊雷在陆九章脑中炸响!赵四海与九幽盟的勾结,远比他之前推测的更深!这盏倒扣的灯台,底座朝天,灯油(早已干涸)的位置,恰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深色的油渍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在惨绿光线下,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个扭曲的“九”字!

“九”字印记!倒扣的灯台!铁血旗蛇纹!这一切绝非巧合!

陆九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将这诡异的灯台和地面油渍印记钉在一起:“灯倒扣,‘九’字现…这是在清点库藏?还是在相互制衡?”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地宫四周那些在惨绿磷火下如同鬼魅的石柱阴影,“这‘九重天’的层级,看来是在此清账了!”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呵呵呵…”一阵冰冷、清脆、带着无机质般金属质感的女声笑声,突兀地从地宫穹顶的黑暗深处飘落下来,如同无数细碎的冰珠砸在石板上。

“陆先生果然心思缜密,算盘珠子拨得比阎王爷的判官笔还快。可惜啊…”

惨绿磷火猛地摇曳、暴涨!光影剧烈晃动间,数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几根巨大石柱的顶端滑落,轻盈地落在地宫中央,呈半圆形,将陆九章和唐不语隐隐围住。

为首一人,身姿高挑婀娜,裹在一件宽大的纯黑色长袍之中。长袍的质地奇异,仿佛能吸收光线,在幽暗中显得更加深邃。惨绿的磷火跳跃其上,却无法照亮她的面容,只映出兜帽下一点弧度优美的、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下颌。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黑袍并非纯黑。无数细密的银线,在袍面上绣出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图案——层层叠叠的云纹环绕着一口巨大、倾斜的流沙巨鼎!正是地轴盐号的徽记!而这徽记的核心,云纹堆叠,赫然形成了九重天的图腾!

九幽盟,天枢掌印——玉无瑕!

她身后的六道黑影,如同石雕般沉默伫立,同样身着黑袍,但没有任何徽记。他们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只露出黑洞洞的眼孔,手中握着形制奇特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的光泽,如同毒蛇的獠牙。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幽盟杀手——柒杀组!

“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玉无瑕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这清点查验的活儿,该由我们这些自己人来收尾了。”

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宽大的黑袍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她的手指修长优美,指尖却涂着如血般猩红的蔻丹。那只手,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优雅和残酷,轻轻按在了地宫中央、地藏菩萨石像前的一块毫不起眼的青石板边缘。

“幽冥簿,该封存了。”

随着她指尖看似轻巧地一按一旋!

咔哒!嘎啦啦——!

一阵沉闷、巨大、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猛地从地底深处爆发出来!整个地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穹顶和四周巨大的石柱上,扑簌簌落下大量灰尘和碎石!

“小心!”唐不语嘶声大吼,呛啷拔出腰间佩刀,横在身前,眼神凝重如临大敌。他下意识地侧移半步,与陆九章背靠背,低声道:“陆先生,这婆娘要毁地宫!咱们得冲出去!冷旗主若在,定会说‘遇死局,保账本,杀血路’!”

陆九章瞳孔骤缩!玉无瑕的目标根本不是直接动手!她要毁掉地宫,埋葬一切!

只见玉无瑕按下的那块青石板,猛地向下陷落!石板移开,露出了下方一个三尺见方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带着浓郁血腥气和陈旧皮革腐败味道的恶臭,如同被封存了千百年的毒气,轰然从洞口喷涌而出!

玉无瑕手腕一翻,猩红蔻丹的指尖轻轻一挑。一件东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洞口中托举出来,悬浮在洞口上方。

惨绿磷火跳跃着,映照出那东西的轮廓。

那不是书,不是卷宗。

那赫然是一本…由人皮鞣制而成的册子!

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沉沉的黄褐色,带着皮革特有的纹理,但那纹理之下,隐约可见扭曲的毛孔和淡淡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管痕迹!册子边缘极不规整,像是从不同的人身上强行剥下、再粗暴地缝合在一起。一股混合着血腥、防腐药剂和尸体腐败的浓烈恶臭,正从这本人皮册子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幽冥簿!

玉无瑕悬空托着这本人皮册子,如同托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举着一块腐烂的肉。她冰冷的声音在地宫的震颤和灰尘弥漫中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陆先生,还有这位铁血旗的小哥,开开眼吧。这可是九幽盟真正的秘档!每一页,都血债累累得很呢!包括你们铁血旗赵旗主画押的那笔烂账!”

她宽大的黑袍袖口无风自动,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内力涌出。那本人皮鞣制的《幽冥簿》悬停在半空,封面在无形的力量下自动翻开。

哗啦——!

人皮书页翻动的声音,粘滞、沉闷。一股浓郁的腥腐气味弥漫开来。

惨绿的磷火下,册页的内容展现在陆九章和唐不语眼前。

每一页人皮纸,都显得极其诡异!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大大小小、颜色质地各异的纸张残片!有的是泛黄的旧账册撕下的边角,有的是带着火漆印痕的信函碎片,有的是染着暗褐色污渍的货单,甚至还有画着潦草路线的地图碎片!这些碎片被人用粗劣的针线,甚至可能是某种生物的筋腱,粗暴地缝合、粘贴在作为基底的人皮上!针脚歪斜,血迹斑斑,形成一幅幅恐怖怪诞的拼贴画!

陆九章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这些页面。他早已料到玉无瑕会毁证,在《幽冥簿》现身的刹那,便已暗中运转“凝神记物”心法,以内力微不可察地标记了数处关键页面——司礼监印痕、军械图样、赵四海押花镖单!此刻,他手指在袖中急速捻动算珠,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每一片残骸的信息:票据抬头、印章特征、笔迹风格、污渍形态——寻找着与“九千岁”、“司礼监”、“军械”、“宝钞”这些核心关键词相关的蛛丝马迹。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翻开的其中一页!这一页的人皮基底上,粘贴着一块相对完整的单据残片。单据是常见的硬黄纸,抬头印着模糊的“威远镖局”字样和徽记,内容是关于一批“贵重药材”的押运记录。单据下方,落款处,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草莽气息的签名赫然在目——赵四海!

铁血旗旗主,赵四海!而就在“赵四海”这三个字上,被人用极其刺目的朱砂红笔,狠狠地画上了一个圆圈!如同一个鲜血淋漓的审判印记!

陆九章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这签名!这朱砂圈!时间!地点!货物描述(虽被刻意模糊)!与第一部中,威远镖局总镖头全家被神秘灭口、镖物被劫那桩惨案的关键信息,丝丝入扣,完美吻合!铁证如山!

几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另外两页上极其关键的印记!一页粘贴的残片边缘,赫然压着半个残缺但依旧能辨的鲜红印鉴——司礼监印!那独特的蟠龙纹路和印泥色泽,陆九章在户部卷宗里见过无数次,绝不会认错!另一页上,一块绘有铠甲部件图样的碎片旁,蝇头小楷标注着“塌房银支应”字样!

司礼监印!塌房银!赵四海镖单!这三条线索如同三道闪电,瞬间在他脑中串联起来!指向同一个权倾天下的名字——魏国忠!买官鬻爵抹杀罪证需要司礼监批红!私蓄甲兵需要挪用宫廷修缮的塌房银!而威远镖局的灭门惨案,赵四海的亲笔押花,则是九幽盟清除障碍、控制关键节点的铁证!这背后,恐怕还牵连着铁血旗内部更深的腐败与丙字库的秘密!

玉无瑕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来:“认出来了?赵旗主的‘亲笔画押’,圈得多‘确凿’啊。可惜,他这笔‘镖单’,‘失手代价’高得惊人,连本带利,‘血债’彻底烂掉了。”

唐不语盯着那朱砂圈住的“赵四海”三个字,眼睛瞬间赤红,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刀尖却稳稳划出半圆,护住陆九章侧翼,嘶声道:“赵旗主…他竟真敢…这笔血债,定要你们九幽盟加倍偿还!”

“愤怒?”玉无瑕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愤怒是最无用的‘无用损耗’。不如省点力气,想想怎么‘了断’你们自己吧。铁血旗的规矩,也救不了将死之人。”

她话音未落,整个地宫再次剧烈地、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比刚才猛烈十倍!轰隆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灰尘!穹顶巨大的岩石开始崩裂!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落下来!砸在地面上,碎石飞溅!巨大的石柱表面也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支撑地宫的根基在崩塌!

“地宫要塌了!”唐不语嘶声大吼,挥刀劈开一块砸向头顶的碎石,碎石撞在刀锋上,火星四溅,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啐出一口血沫,“妈的,这动静比冷旗主练枪拆了聚义厅西墙还狠!”

玉无瑕的身影在落石和弥漫的烟尘中飘然后退,黑袍如同鬼魅。她的声音在轰鸣的崩塌声中依旧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漠:“陆先生,你不是算盘打得精么?算算看,这‘崩塌地宫’,你们还能‘余下’多少‘残命’?幽冥簿,该‘销毁’了!”

她悬空托着人皮册子的手,作势就要往那不断落下巨石的地宫裂缝中掷去!

“想毁账?!”陆九章眼中寒光暴涨!陆九章面对末日崩塌和玉无瑕毁灭证据的动作,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踏前!脚下是不断震动开裂的地面,头顶是呼啸砸落的巨石!他青衫猎猎,猛地将黄铜算盘横在身前!

“你的黑钱来路,根基虚浮!朽坏速度,我算得清!”他口中清越断喝,“‘银流渡厄诀’,给我转!”

喝声中,他体内精纯浑厚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沿着一条玄奥无比的路径奔涌流转!这路径并非寻常武学经脉,而是遵循着“未来之钱,折损于时”这一最根本的财会法则!内力在这无形的“折现率”框架内瞬间完成精妙的演算与转化,一股奇异的、能洞察能量流动与结构弱点的感知力沛然勃发!

他左手五指如轮,在黄铜算盘上疾速拨动!深褐色的算珠在横梁上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发出密集如暴雨敲打芭蕉般的噼啪脆响!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他口中清晰吐出的、冰冷如算筹碰撞的术语:

“东南角柱,承重三成,年久失修,‘朽坏程度’五成七!‘余力’仅余四成三!”

“西北穹顶,‘积损’累计超标!‘稳固之数’跌破警戒!”

“震源核心,机括‘枢纽’位于坤位,‘崩塌之速’…每秒二尺七寸!”

“生门…在离!‘生机’最高!”

就在玉无瑕猩红蔻丹的指尖即将松开,要将那本人皮《幽冥簿》抛入深渊裂缝的刹那!陆九章拨动算盘的右手猛地一拂!

“嗡——!”

黄铜算盘发出一声高亢震鸣!算盘边框上,整整九颗深褐色的算珠应声激射而出!快如闪电!撕裂烟尘弥漫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

但这九颗算珠的目标,并非玉无瑕本人!

它们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射向地宫穹顶和四周石柱上,那些被陆九章以内力感知锁定的、结构最脆弱、崩塌速度最快的脆弱节点!

噗!噗!噗!噗…!

九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连成一片!算珠深深嵌入坚硬的岩石之中!

轰!轰!轰!轰隆——!

被算珠击中的脆弱节点,如同被提前引爆!崩塌的速度和方向瞬间被改变!原本砸向陆九章和唐不语头顶的数块巨石,轨迹猛地偏移,带着更加恐怖的声势,狠狠砸在了玉无瑕与柒杀组之间的空地上,或者撞在支撑柱上,激射出更多碎石,反而暂时阻隔了玉无瑕的动作和柒杀组扑上来的路线!

烟尘碎石如同狂涛般席卷!

混乱中,陆九章身形如电,不退反进!他早已锁定那几页被内力标记的关键人皮纸,此刻无视碎石裂地,化作一道青影直扑玉无瑕身前!目标正是悬浮半空、即将坠入深渊的《幽冥簿》!

“找死!”玉无瑕惊怒尖啸!阴寒内力如冰锥刺向陆九章手掌!同时袍袖急拂,数道淬毒幽蓝寒芒射向他周身要害!

陆九章抓向《幽冥簿》的手掌猛地变招,五指成爪,指尖萦绕无形算力微光,直接抓向射来的毒针!同时厉喝:“唐不语!坤位!障碍挡路!清!”

“得令!”唐不语怒吼冲上,刀光如匹练,斩向试图绕过落石扑来的柒杀组杀手!刀锋划过一名杀手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唐不语顺势一脚将其踹飞,撞向另一名同伴,暂时阻滞了攻势。“陆先生!快!这地宫撑不了多久了!冷旗主若知道咱们在这儿折了,非按旗规处置不可!”

铛铛铛!嗤!陆九章震偏毒针,但阴寒内力透入,手臂一麻!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触碰到了《幽冥簿》边缘!入手冰凉滑腻,带着人皮特有的悚然触感!他并未试图夺取整本书册,而是凭借内力标记的感应,五指如钩,精准地刺入书页缝隙!

“撒手!”玉无瑕猩红蔻丹指尖如毒蛇吐信,直戳陆九章手腕神门穴!

陆九章眼中厉色一闪,抓住那几页关键人皮纸的手猛地发力一扯一甩!

刺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数页人皮纸被他硬生生从粗暴的缝合线中扯出!他看也不看,将其狠狠砸向脚下震动开裂的地面!

“你的黑钱来路就像这地宫,看着外强中干,实则根基虚浮,罪孽深重!”他的声音在轰鸣崩塌中如惊雷炸响!

被扯下的书页重重摔在布满裂纹的石板上!陆九章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纷飞散落的人皮纸页中急速锁定那三张关键罪证!他的身体在急速闪避落石的同时,双手如穿花蝴蝶,精准无比地凌空抓取!

啪!啪!啪!

三张大小不一、染着不同污渍的人皮纸页——司礼监印残片、塌房银军械图、朱砂圈画的赵四海镖单——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冰冷滑腻的触感下,是足以撼动朝野的滔天铁证!这其中,或许就藏着指向丙字库秘密的关键!

就在他抓住三页人皮纸的瞬间,一股巨大的震动再次袭来!一块磨盘大的碎石擦着他手臂呼啸而过,衣袖被擦破!强劲的气流猛地卷起散落在地的更多书页碎片!陆九章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张人皮纸页边缘,一根坚韧异常的暗青色丝线(似乎是某种特制的兽筋)在剧烈拉扯下已绷得笔直,末端似乎缠绕着一小卷东西!

地图!他脑中电光一闪!这兽筋缝合线内竟有夹层!

就在那兽筋因拉扯即将自行断裂的瞬间,陆九章空闲的左手如同灵蛇出洞,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闪电般凌空一抄!

指尖传来薄纸坚韧的触感!他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那卷被气流抛出的泛黄薄纸!

第一页,粘贴着一张户部签发的“捐监”文书残片,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姓名和捐银数额,其中几个名字被朱砂圈出,旁边蝇头小楷批注:“抹平通匪案底”、“销去亏空旧账”。落款处,一个残缺但依旧能辨的鲜红印鉴——司礼监印!九千岁魏国忠执掌内廷的权柄之印!

第二页,是一张绘制精细的铠甲兵器图样残片,图旁标注着蝇头小字:“甲胄三千领,长枪五千杆,强弩八百张…分储于通州、房山、密云三处‘义仓’(秘密仓库)…‘保养之期’五年…”图样下方,一个同样带着司礼监印痕的批条:“准。用‘塌房银’(宫廷修缮款)支应。”

第三页,赫然是一张“宝钞提举司”的内部雕版样稿残片!上面清晰地画着新钞的纹样!但纹样之中,几处关键的辨伪之法被刻意地、极其高明地修改或弱化!旁边批注:“新钞‘辨伪’降三成,‘流通印记’速显,可乱真…‘雕版资费’摊入‘边贸税银’…”

三页残片!买官鬻爵抹杀罪证!私蓄甲兵图谋不轨!伪造宝钞扰乱国本!条条桩桩,皆是抄家灭族、祸国殃民的泼天大罪!而所有线索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权倾天下、名字足以让小儿止啼的阉宦——九千岁魏国忠!这军械、宝钞,恐怕与铁血旗一直追查的丙字库亏空、乃至当年的伪引案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页人皮纸被陆九章闪电般拼合在一起!虽然边缘并不完全吻合,但上面记录的罪证、印章、批注,恰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触目惊心的“魏”字轮廓!如同一个用血与罪写成的巨大签名!

“九千岁?!”唐不语瞥见那三页纸上刺眼的司礼监印和“魏”字轮廓,饶是他铁血悍勇,也骇然失声。“他娘的…这阉狗…竟敢…”

“魏国忠!”陆九章死死捏住这三页重若千钧的人皮罪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如同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洞穿黑暗的锐利,“好一个权倾朝野!好一笔滔天罪孽!这账,迟早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轰隆隆——!!!

更大的崩塌来临!一根巨大的承重石柱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拦腰折断!上半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陆九章和唐不语所在的方位轰然砸下!阴影瞬间笼罩了一切!

“走!”陆九章厉喝一声,再不看那散落一地的其他人皮账页,也顾不得寻找玉无瑕的身影。他一把抓住还在震惊中的唐不语手臂,体内内力疯狂运转,依照刚才算珠推演的生路,朝着离位(南方)一道因剧烈震动而裂开的、相对狭窄的岩缝猛冲过去!“冷千绝若在此,也定会先保全凭证!”

“想走?!”烟尘碎石中,传来玉无瑕又惊又怒的尖啸!数道凌厉的幽蓝刀光,如同跗骨之蛆,撕裂烟幕,紧追着陆九章和唐不语的后背袭来!是柒杀组的杀手!

“你以为毁了这几张皮子,就能逃过业火地狱的清算?!幽冥簿已开,尔等罪魂,无处可逃!”

陆九章头也不回,抓着唐不语的手臂猛地将他向前一送,自己则借力旋身!宽大的青衫袖袍如同铁板般向后急卷!袖袍边缘灌注了精纯内力,发出沉闷的破风声!

“铛!铛!铛!”三声爆响!袖袍精准地扫飞了三把袭来的淬毒短刃!火星在昏暗的烟尘中迸射!

巨大的断柱带着死亡的阴影,距离头顶已不足三丈!

“快!”陆九章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速度再增,紧随着唐不语的身影,如同两道疾驰的箭矢,射向那道不足三尺宽的岩缝!

就在陆九章的身影即将没入岩缝的刹那!

巨大的断柱擦着他的后背,狠狠砸落在他刚刚立足之处!轰!!!地动山摇!狂暴的气浪和碎石如同海啸般拍打在陆九章背上,将他连同前面的唐不语一起,狠狠“推”进了那道狭窄的岩缝之中!

眼前瞬间被翻滚的烟尘和彻底的黑暗吞噬!

背后是地宫彻底崩塌的、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响的恐怖轰鸣!整个山体都在呻吟!

陆九章被狂暴的气浪推挤着,在狭窄崎岖、不断掉落的岩缝中向前翻滚、碰撞。他死死攥着左手中的三页人皮罪证,以及刚刚抓住的那一小卷地图。右手下意识地护住头脸,坚硬的岩石棱角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带来阵阵剧痛。旧日刀伤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与铁血旗之间复杂的关系和未解的丙字库之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漫长得像沉入了无底深渊。刺骨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将陆九章的意识从混沌中硬生生拽回。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粘稠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土腥味里,身体仿佛被巨石碾过,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背后的撞击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钝痛。

“咳咳…咳…”旁边传来唐不语剧烈的咳嗽声,还有他摸索着、用颤抖的手点燃火折子的窸窣声。

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橘黄色火光艰难地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这个小小的、被崩塌挤压出的地下空洞。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火光映照下,陆九章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着未拭净的血痕,青衫后背一片狼藉,浸透了尘土和暗红的血渍。他感觉身体沉重无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肺的剧痛,显然在地宫崩塌的最后一刻受到了严重的内伤。

唐不语半边脸都是血和泥土,狼狈不堪,额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泥水流下,但他眼神依旧凶悍如受伤的孤狼。他喘着粗气,凑近火光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骂骂咧咧:“他娘的…差点被活埋…这鬼地方…比上次跟冷旗主去清剿私盐贩子还险…陆先生!陆先生!你怎么样?能听见吗?”他的声音带着焦急,火光凑近了陆九章苍白的脸。

陆九章靠在冰冷的泥土壁上,急促而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破碎的风箱。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在唐不语焦急的脸上。他尝试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归掌控,尽管身体如同散了架。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摊开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三张染着污渍、边缘带着撕裂痕迹的人皮纸页——司礼监印残片、塌房银军械图、朱砂圈画的赵四海镖单——皱巴巴地躺在他掌心,被汗水、泥土和少量干涸的血迹浸染。冰冷的罪证如同烙铁,灼烧着他残存的理智和沉重的身体。需尽快交予冷千绝,这关乎铁血旗的清白,也关乎丙字库的真相。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缓缓移向右手。

手心,静静躺着那卷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从断裂兽筋中夺下的泛黄薄纸。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将其一点点展开。

火光跳跃,映照着薄纸上的墨迹。这是一幅残缺的地图。只有半张。笔触简略,却清晰地标注着山川河流的走向和几处重要的地点标记。纸张质地异常坚韧,泛着陈年药方般的微黄,墨迹中隐约带着一丝矿物颜料的青绿光泽,边缘有几点深褐色的污渍,散发着极淡的、类似草药熬煮后的苦涩余味。

这味道…让陆九章瞬间想起沈青囊药庐中常年弥漫的气息!

地图的右上角,靠近断裂的边缘,一个醒目的墨圈格外刺眼。圈内标注着一个地名:云梦泽。

而在“云梦泽”三个字的旁边,用极其细小的朱砂笔,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字——

药!

猩红的“药”字,如同一点凝固的鲜血,点在“云梦泽”之畔。

云梦泽…药?陆九章盯着那个腥红的“药”字,眉头紧紧锁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悄然爬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云梦大泽,烟波浩渺,瘴疠横行,本就是神秘莫测的凶险之地。九幽盟在那里标记一个“药”字,绝无可能是悬壶济世!联想到魏国忠私蓄甲兵、九幽盟渗透朝野的滔天图谋,还有威远镖局那份标注着“贵重药材”的镖单…以及那本人皮《幽冥簿》中,那些被粗暴缝合在皮上、边缘异常脆弱、仿佛浸染过特殊药液的泛黄纸张残片…冷千绝追查的丙字库军械流失案…

是毒?是蛊?还是…某种更可怕、足以动摇国本、杀人无形的邪物?那批所谓的“药材”…是否就指向此处?这个“药”字,恐怕是九幽盟乃至魏国忠更深一层、更致命、也更隐秘的命脉所在!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云梦泽的迷雾之上。冷千绝若得知,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查个明白。

他猛地想起,在追查威远镖局血案之初,曾在一个被灭口的漕帮小头目身上,搜出过几颗用蜡丸密封、气味奇异的红色丹丸。当时只以为是江湖常见的虎狼之药或迷幻之物,未曾深究…如今看来,那诡异的药味,与沈青囊曾提及的几种剧毒草药的混合气味极为相似!而那漕帮,似乎也与铁血旗在西堂的码头分润有过龃龉。

那蜡丸里的,是否就是这“药田”的产物?或者…是开启某种秘密的钥匙?

陆九章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冰冷的黄铜算盘。算珠无声,却仿佛在计算着这“药”字背后,那更加深不见底、更加致命、牵扯着无数人命的漩涡和其间的利害关系。背后的剧痛和胸口的烦恶感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他尝试提气,丹田处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内息紊乱不堪。强行催动“银流渡厄诀”心法对抗地宫崩塌,再加上这沉重内伤,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恢复。

地宫崩塌的恐怖轰鸣似乎还在耳边隐隐回荡,如同幽冥深渊不甘的叹息。而眼前这半张地图上的腥红“药”字,却像一把刚刚出鞘、淬着未知剧毒的匕首,冰冷地抵在他的咽喉,将他指向了更加凶险莫测、迷雾重重的深渊——云梦泽。他知道,冷千绝和铁血旗,绝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他将那半张地图和三页人皮罪证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牵动着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冰冷的算珠贴着他冰凉的手腕,如同他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燃烧着疲惫却不肯熄灭的火焰。

盐债、血债、家国之债…如今,又多了一味“药孽”。而这笔孽债,似乎还与铁血旗的丙字库旧案纠缠不清。

云梦泽…是下一场“浑水”的起点。必须尽快见到冷千绝。“唐…唐兄弟…”陆九章的声音沙哑微弱,几乎被火折子的噼啪声盖过,“此地…不宜久留…找路…出去…我们必须…尽快见到冷旗主…”他艰难地抬头,目光扫过这狭小的空间,试图寻找出路,但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的火光瞬间模糊、摇曳、拉长…他最后的意识,是唐不语惊惶的呼喊,以及无边的黑暗再次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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