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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的闷响。檐角铁马被穿堂风拂过的余韵还未散尽,烛火在铜制烛台上明明灭灭,将梁柱上盘旋的金龙影子投在青砖地,随着气流缓缓蠕动。

地面不是寻常的青砖,而是一整块打磨光滑的玄色石台。石台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勾勒出一幅铁血旗扩张的疆域图。新近染血的五块地盘,用刺目的朱砂圈出,朱砂边缘还凝着未干的粉末,被穿堂风一吹簌簌落下,在刻痕里积成暗红的细沙,像是地图上刚剜开的伤口,新鲜、霸道,带着一股子蛮横的生腥气。可就在这五块朱砂地盘边缘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蝇头小楷刻得又深又冷,如同诅咒般钉在那里:

亏。——那字刻得比周遭疆域轮廓深三分,墨色早已渗入石纹,像道永远淌血的疤。

冷千绝就坐在那巨大的疆域图上方。一张铺着斑斓虎皮的宽大座椅,衬得他身形愈发精悍如铁。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眼白布满细密的红血丝——那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的证明,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慑人,像雪原上饿久了的狼。他盯着石台上的朱砂圈,喉结无意识地滚动,左手拇指反复摩挲着虎皮椅扶手上的狼牙雕饰。那杆标志性的玄铁枪,\"噌\"地一声斜插在他脚边的石板上,枪尖入石寸许,纹丝不动。枪缨原本该是鲜红的,此刻却凝成一种暗沉的紫褐,血痂在阴影里泛着铁锈色,风过时微微颤动,湿漉漉、黏糊糊地垂着——那是上个月强攻青州\"震山堂\"时留下的印记,三十七条兄弟的血,硬生生将红缨浸成了这副模样。血腥味混着兽皮的膻气,在沉寂的议事厅里无声地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九章站在下首。一身半旧青衫,袖口磨出半寸毛边,领口却浆洗得笔挺,与这肃杀奢华的厅堂格格不入。他下颌线绷得笔直,眼神却像古井般不起波澜。手中托着一卷厚实的册子,封皮是簇新的硬黄纸,上书几个墨色大字:《铁血旗稳进掌盘条陈》。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稳稳地按在册子翻开的一页上。那一页的顶端,一行墨字被朱砂笔用力圈了出来,红得刺眼:

\"地盘增,则进项必增!地扩一分,利至少涨一分二厘!\"

他上前一步,将册子轻轻放在冷千绝面前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案几上。指尖在案几边缘停顿半息,指腹摩挲过紫檀木特有的牛毛纹,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递过一本寻常的账簿。

\"冷旗主,\"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得激荡起回音,\"此乃审计堂与百巧门、药王帮、财武宗诸派议定,更得澄观大师首肯,适用于江湖同道稳固根基的'营盘红线'。首月试行,成效已显。此策,乃固本培元、强健筋骨之良方。望旗主详察,早日定夺。\"

册子摊开,那被朱砂圈红的条款,如同审判的印记,灼灼地映在冷千绝眼底。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抖——他最恨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像当年被铁链锁在青石渡地牢时一样。

冷千绝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只停留了一瞬,一股熟悉的、被算计的不爽感便从心底翻涌上来。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又是这种感觉,当年粮草被截时的无力感再次攥紧了心脏。这小子查账的本事,比之前在青石渡口截他粮草时更刁钻、更狠辣!当年那场断粮之危,若非这小子用算盘珠子生生拆解了他引以为傲的\"绝命连环阵\",他何至于被迫撤兵,损兵折将,颜面扫地?那笔账,冷千绝可一直记着!如今,这算盘精竟敢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还妄想给他铁血旗定规矩?!

下一刹,那股压抑的旧怨与新添的怒火,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轰然爆发!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青筋猛地鼓胀起来,连带着握枪的手都泛起一层薄汗。

\"砰——哗啦——!\"

沉重坚硬的紫檀木案几,竟被冷千绝一脚踹得凌空飞起,翻滚着砸向厅角!案几腿撞在盘龙柱上,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案几上精致的笔架、砚台、茶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墨汁溅在青砖上洇出朵朵黑花,狼藉不堪。碎裂声中,那杆斜插在地的玄铁枪已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

\"嗡——!\"

刺耳的尖啸直贯耳膜!冰冷的枪尖,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瞬间点在陆九章咽喉前一寸之地!枪尖凝滞,纹丝不动,但那无形的锋锐之气,已激得陆九章咽喉处的皮肤微微凹陷,寒毛倒竖。陆九章瞳孔微缩,却强迫自己没有眨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极淡的阴影,只有紧握算盘的指节泛白暴露了他的紧张。

冷千绝的声音如同冰窟里捞出来的铁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火气,每一个字都砸得地面嗡嗡作响,带着积压多年的旧恨:

\"我铁血旗的刀枪,我铁血旗的地盘,我铁血旗兄弟的命!轮得到你这拨弄算珠的账房先生,来指手画脚,定规矩?!当初在青石渡,你用算盘珠子破我阵法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清!\"

他空着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虎口因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蹭过粗糙的册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手腕一抖,\"啪\"地一声甩在陆九章脚边。册子封面粗糙,上书几个潦草大字:《掠财录》。

\"睁开你的招子看看!\"冷千绝的枪尖又往前递了半分,冰冷的锋锐几乎要刺破皮肤,眼底猩红几乎要溢出来,却死死盯着陆九章的脸,像要从他平静的表情里找出一丝慌乱,\"这就是我铁血旗的规矩!这就是我冷千绝的手段!你那套'红线''规矩',趁早给我收起来!\"

陆九章垂眸,视线落在那本摊开的《掠财录》上。指尖在袖中悄悄掐了个算诀——这本册子他早看过账底,此刻不过是在等冷千绝自己撞进话锋。最新一页,墨迹尚新:

\"腊月十七,青州西市,'锦绣坊'绸缎庄。破门而入,斩其护卫头领张彪。得现银二百八十两,上等苏杭绸缎三十匹,估价二十两。合计:三百两整。\"

字迹张扬跋扈,力透纸背,墨色浓得化不开,\"斩\"字最后一笔划破纸页,露出底下泛黄的草纸,透着一股赤裸裸的掠夺快意。

陆九章的目光,却只在那\"三百两\"上停顿了一瞬,便移开了。他缓缓抬起眼,迎向冷千绝那双燃烧着暴戾、不屑以及一丝被勾起旧怨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被枪尖指喉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唇角勾起半分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是找到对方破绽时才有的细微反应,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冷旗主,\"陆九章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算账时特有的条理分明,\"这《掠财录》,记的是'进项'。敢问,那日破'锦绣坊',折了几个兄弟?伤的几何?后续汤药、抚恤,又耗去了多少雪花银?\"

冷千绝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枪杆的手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脑子里轰然炸开——这小子怎么会知道抚恤银的数目?总库的账册他明明锁在密室!那日突袭,锦绣坊的护卫头领张彪是个硬茬子,临死反扑,带走了他手下三个好手,重伤七个!光是抚恤银子,就掏出去五百多两!这笔账,他心知肚明,却绝不会写在明面上!冷汗顺着脊椎爬上来,却被他强行压下去,这姓陆的......他怎么会知道?!这小子算账的本事,简直像鬼!比当初在粮草账上做手脚还邪门!

\"哼!\"冷千绝强行压下眼底的惊怒和一丝被窥破的不安,枪尖纹丝不动,后槽牙咬得生疼,舌尖抵着上颚才没让那句\"五百两\"脱口而出,嗤笑道,\"刀头舔血,死伤难免!些许损耗,算个屁!我铁血旗的汉子,要的是快意恩仇,要的是抢占地盘!不是你这账房先生锱铢必较的算盘珠子!跟之前一样,只会躲在后面拨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陆九章轻轻摇头,指尖在算盘框上轻轻叩了三下,那是他算账时确认数字无误的习惯动作,仿佛在惋惜一个执迷不悟的赌徒。他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那柄乌沉沉的黄铜算盘已被他握在掌心。算盘框冰冷坚硬,几十颗深褐色的算珠静静排列,像蛰伏的弟兄。

\"冷旗主,快意恩仇,开疆拓土,听着豪气。\"陆九章的手指轻轻拂过算珠,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可再大的豪气,也填不上这银钱的窟窿眼儿。之前断粮的教训,看来旗主忘得很快。\"冷千绝的呼吸猛地一滞——青石渡断粮时兄弟们啃树皮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胃里一阵翻搅。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清脆、密集、如同骤雨打芭蕉般的算珠碰撞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议事厅里炸响!陆九章的五指在算盘上幻化出残影,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撞在玄铁枪上激起细碎的嗡鸣,与冷千绝胸腔里的怒火共振,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冷千绝紧绷的神经上,更像是在无情地拨弄着铁血旗那庞大却已千疮百孔的家底!

\"让我替你盘盘这三年。\"陆九章的声音混在清脆的算珠声里,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冰,\"地盘,从七处扩到二十一处!听着威风!可这新增的十四块地盘,哪一块是省油的灯?哪一块不是靠兄弟们的血和银子硬砸下来的?\"冷千绝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视线不自觉地瞟向石台上的\"亏\"字——那字好像突然活了过来,在他眼前滴血,\"比当年青石渡的'绝命阵',只多不少!\"

\"哗啦啦——!\"一大片算珠被猛地拨到一侧。

\"地盘收益,入账一万九千两!\"声音陡然拔高半分,算珠在他掌心停稳,像座不可撼动的山。

\"噼啪噼啪噼啪......\"算珠疾速跳动,另一侧也汇聚起一片。

\"盘缠、家伙、抚恤、堂口修缮、吃穿用度、新入帮兄弟的安家费......林林总总,支出一万六千两!\"冷千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一直以为收支相抵,却忘了算上那些\"损耗\"。

冷千绝的眉头越皱越紧,像两柄要绞碎空气的钢刀,握着枪杆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突突地跳着,如同活过来的蛇。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后槽牙几乎要嵌进肉里——这数目......竟如此清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细账,这小子哪里来的?比当初截他粮草时算得还细!烛火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更添几分狰狞。

\"一万九千进,一万六千出,\"陆九章的手指猛地一顿,几颗关键的算珠孤零零地悬停在横梁上,像悬在冷千绝头顶的利剑,\"账面盈余三千两,对吧?\"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轻轻敲击在冷千绝紧绷的神经上。

冷千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鼻腔里喷出的气流吹动了垂落的额发,他死死盯着那几颗算珠,心里却像被针扎似的——明明该是得意的数字,此刻却烫得他眼睛发疼。至少明面上,他铁血旗还是在扩张,还在赚钱!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攥住。

陆九章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此刻却透出冰冷的嘲讽:\"冷旗主,你忘了盘一笔最大的'烂账'——新占的地盘,不是荒地!占下了,就得养!养人、养马、养刀枪、防仇家!\"他顿了顿,指尖在算珠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叮\"声,\"这些'扎根钱',你算进去了吗?\"冷千绝的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闪过青州那处新占的码头——光是加固栅栏就花了三百两,这笔账他果然漏了!\"这些新地盘,收上来的银子,连填它们自身的'扎根钱'窟窿都不够!就像你当年在青石渡,占了渡口,却没算清维持渡口的'扎根钱',最终成了包袱!\"

他手指闪电般拨动,算珠疾速碰撞,发出刺耳的尖鸣!那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冷千绝的耳朵,让他忍不住偏了偏头。

\"哗啦啦——!\"代表支出的那一片算珠瞬间暴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代表收入的算珠!冷千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盈余\"被吞噬,喉结剧烈滚动,像是要把涌到喉咙的腥甜咽下去。

\"三年!净亏七千两!\"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拍案,斩钉截铁!\"你铁血旗压箱底的'救命钱',如今只剩三百两雪花纹银!\"他向前半步,青衫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瓷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冷旗主,你告诉我,按你这打法,再打两场类似'锦绣坊'的硬仗,抚恤银子从哪里出?从兄弟们的卖命钱里克扣?还是......\"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死死钉住冷千绝微微变色的脸,连带着冷千绝身后的烛火都仿佛被这眼神冻住,火苗微微一颤。

\"去借那九出十三归、剥皮蚀骨的阎王债?!就像当年被九幽盟逼得走投无路、最终满门覆灭的——威远镖局?!\"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寒意。

\"威远镖局\"四个字,如同四颗烧红的铁弹,狠狠砸进议事厅!空气瞬间凝固!冷千绝身后侍立的几名心腹头目,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泛白。那是江湖上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是悬在所有刀口舔血之人头顶的利剑!角落里的铜鹤香炉,一缕青烟歪斜着升起,却在中途被这死寂压得散了形。

冷千绝握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枪缨上那暗沉的血块,似乎也随着这颤抖而微微晃动,像在无声地控诉。他死死盯着陆九章,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岩浆,有暴怒,有被戳穿的惊悸,更有一种深藏的、被触及逆鳞的狂暴杀意!威远镖局满门被屠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镖师们被吊在城楼上,肠子垂到脚踝,九幽盟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狂笑......七千两的净亏......只剩三百两......这些冰冷的数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丙字库的争夺就在眼前,若根基先垮了......他不敢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虎皮椅扶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一派胡言!危言耸听!\"冷千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强行压抑的嘶吼,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空气中。枪尖依旧指着陆九章咽喉,但那股一往无前的锋锐气势,却无形中弱了三分,枪杆微微下沉,几乎要触碰到陆九章的衣襟。

陆九章对他的暴怒恍若未觉。他左手一翻,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卷雪白的绢帛,绢角绣着极细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手腕一抖,绢帛哗啦一声展开,垂落在地,墨线勾勒的图表在青砖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上面不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清晰的线条和方框,标注着各种箭头和数字。

\"冷旗主,口说无凭,银钱流水,自有轨迹。比三年前我算你粮草损耗更真。\"陆九章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算账般的平静,却带着更强的说服力。他指尖点向绢帛最上方,指甲修剪整齐的指尖与雪白的绢帛形成鲜明对比,\"此为'银钱来去推演图'。我们以今日为始,推演未来。\"烛火在图表上跳动,让那些箭头仿佛在缓缓移动。

他的指尖顺着一条粗壮的墨线向下滑动:\"若依你旧法,地盘照扩,火并照打,伤亡率居高不下......\"指尖在一处断崖般的线条处停顿,\"明年此时,\"指尖重重戳在绢帛下方一个醒目的、用朱砂圈出的方框上,那朱砂红得像血,\"此处,旗债累积,将达万两之巨!\"

\"一万两?!\"一个站在冷千绝侧后方的络腮胡头目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哭腔,脸上血色尽褪,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阎王债逼死的惨状。其他头目也是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一万两的债!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江湖大派!议事厅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冷千绝的呼吸骤然粗重,盯着那朱砂红圈,如同盯着一个吞噬一切的深渊。肺里像堵着一团烂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他想起自己藏在密室的钱箱,打开时只剩薄薄一层银子,那画面刺得他眼睛生疼。

陆九章的手指并未停下,他移向绢帛的另一侧,一条相对平缓、却持续向上的墨线:\"若依此策,\"他点了点那本被踹飞后落在角落的《稳进掌盘条陈》,册子封皮沾了墨渍,却依旧挺括,\"严控火并,伤亡压至百人死伤不过五之数,暂缓扩张,先固根本,精耕细作已有地盘......\"

他的指尖顺着那条平缓却坚定的线,一直划到绢帛最右端,留下一道浅浅的折痕:\"三年后,此处,净利可达五千两!\"声音里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通透,让紧绷的空气都松动了些许。

\"五千两?!\"头目们中又是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忍不住向前探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从亏空七千到盈利五千,这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少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本沾了灰尘的册子,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渴望,像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

冷千绝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咕咚\"声。他征战半生,杀人如麻,却从未如此刻般,被一串串冰冷的数字逼得心头发寒,进退失据。那杆曾饮血无数的玄铁枪,此刻竟觉得有些沉重,枪杆上的防滑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丙字库......丙字库需要稳固的根基......这小子算的,难道真是唯一的路?他想起金不换临死前的遗言:\"守不住银钱,占再多地盘也是替人做嫁衣......\"当时只当是疯话,现在却像警钟一样在耳边敲响。

陆九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精准与冷酷:\"冷旗主可知,为何你地盘越打越多,家底却越掏越空?就像当年青石渡,你占了渡口,却守不住,反而成了拖累!\"他的目光扫过冷千绝紧握的枪杆,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

他不再看冷千绝,目光落回绢帛,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快速点过,墨线被指尖擦得微微发亮:\"这便是症结所在!你每打下一块地盘,看似威风,实则利薄如纸!十两银子的买卖,刨去本钱损耗,落到你口袋的,只剩一两!\"指尖重重戳在\"利薄\"二字上,绢帛微微凹陷,\"此乃'利薄'!\"

指尖猛地划向另一处,留下一道清晰的指痕:\"而你扩张太快,地盘更迭如同走马灯!新占的地皮还没捂热乎,收上来的银子转眼又填进了攻打下一块地盘的窟窿!银子在你手里,转得飞快,却像那无根之水,留不住半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此乃'转得快'!\"

\"利薄!转得快!\"陆九章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心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两相结合,便是那'高周转低利润'的绝命陷阱!看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脚下踩的是万丈悬崖!\"他环视一周,目光掠过脸色惨白的头目们,\"只需一场硬仗,折损稍重,或是仇家联手卡住你一两处财路,断了你的'钱串子'......\"

他猛地攥紧拳头,对着空气做了个\"绷断\"的手势,指骨发出\"咔\"的轻响,声音冷冽如刀:

\"咔嚓一声!钱串子一断!你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偌大地盘,顷刻间便如沙塔崩塌!所有兄弟,都得跟着你跳进那高利贷的无底深渊!重蹈威远镖局的覆辙!比青石渡败得更惨!\"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冷千绝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死寂。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得可怕,烛芯爆出一个火星,落在地上,瞬间熄灭,像一个生命的终结。

死寂。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得可怕,烛芯爆出一个火星,落在地上,瞬间熄灭,像一个生命的终结。

议事厅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头目们脸色灰败,冷汗涔涔而下,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可怕的未来。陆九章描绘的景象太过清晰,太过恐怖,仿佛已近在眼前。连冷千绝周身那狂暴的气势,都被这赤裸裸的\"钱串子绷断\"的威胁,硬生生压下去一大截!他握着枪杆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随时可能噬人。丙字库......丙字库不能失......可根基若真垮了,拿什么去争?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冷千绝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试图驱散心头那沉重的阴霾。但任谁都听得出,这吼声里已没了最初的绝对自信,只剩下困兽般的焦躁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狂怒!唾沫星子溅在枪杆上,瞬间蒸发。

他眼中凶光暴涨,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那杆一直凝滞在陆九章喉前的玄铁枪,骤然动了!枪身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

不是刺,而是横扫千军般的猛劈!带着要将一切劈成两半的决绝!

\"嗤——!\"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枪身化作一道沉重的黑色匹练,带着冷千绝积压的所有怒火、不甘、旧怨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朝着陆九章手中那卷雪白的\"银钱来去推演图\"狠狠劈下!这一枪,凝聚了他毕生修为,快如奔雷,猛似山崩!枪风卷起地上的碎瓷片,打在梁柱上噼啪作响。他要将这该死的账册,连同上面那些诅咒般的数字,彻底碾碎成齑粉!就像碾碎之前那个让他吃瘪的粮草账本!这样,他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了!

枪风未至,那狂暴的气压已吹得绢帛猎猎作响,边角卷起如蝶翼震颤,陆九章额前的发丝狂乱地向后飞舞,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眼神却静如古井,瞳孔里映着枪尖的寒光,握绢帛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就在枪刃即将触碰到绢帛的刹那——千钧一发之际,冷千绝瞳孔骤然收缩,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狠戾。

\"嗡——!\"

陆九章手中的黄铜算盘猛地发出一阵低沉急促的嗡鸣!盘面上,百颗深褐色的算珠瞬间脱离横梁,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同被惊起的蜂群,却不是无序乱飞,而是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骤然在他身前汇聚、旋转,形成一道半尺宽的珠幕!

现金流云身法!

陆九章心中默念,吸气入丹田,身形随气流微微起伏,他的身形,在算珠嗡鸣响起的瞬间,已变得飘忽不定,青衫下摆如流水般荡开!

没有硬撼,没有后退!

他足尖在地面那巨大的疆域图上轻轻一点,玄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流水托起,顺着冷千绝那狂暴枪势的边缘,轻柔无比地\"滑\"了出去!如同柳絮沾衣,顺着枪风的旋涡滑出半尺,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仿佛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枪风,不过是拂面而过的一道微澜!冷千绝枪势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身法比三年前更快了!

\"唰啦——!\"

玄铁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陆九章方才站立之处!地面坚硬的玄色石板上,瞬间炸开一道深达寸许、碎石飞溅的恐怖裂痕,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三尺,灰白色的石粉混杂着尘土弥漫开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陆九章滑开的身形并未远离。他如同鬼魅般,借着枪风激荡的尘埃掩护,足尖在散落的碎瓷片上一点,竟已贴近了冷千绝身侧三尺之地!右手算盘藏于袖中,指尖已触到冰凉的铜框边缘。

他左手依旧稳稳托着那卷\"银钱来去推演图\",右手握着的黄铜算盘,边缘那磨得锃亮的铜框,此刻却化作一道凌厉的刻刀,在烛光下泛着寒芒!

\"嗤——!嗤嗤——!\"

算盘框的边缘,精准而迅疾地划过地面疆域图上几块朱砂标注的新占地盘!坚硬的黄铜与玄石摩擦,发出刺耳的金石之音,迸溅出细碎的金色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逝!几道深红刺目的线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将那几块地盘上的朱砂圈一分为二,烙印在玄石之上!

\"青州北洼!云台山隘!临河渡口!\"陆九章清冷的声音在烟尘中响起,字字如冰珠砸落,因快速移动而略带喘息,却依旧清晰如刀,\"这几块地,收上来的'份子钱',连养活守在那里的兄弟、修补寨墙、添置刀枪的'扎根钱'都填不满!是彻头彻尾的'烂账'!是比当初青石渡更沉的包袱!\"冷千绝握着枪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如纸。

陆九章身形再次如流水般旋开,避开冷千绝因震惊和暴怒而回扫的第二枪,枪风擦着他的腰侧掠过,青衫被撕开一道细口,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如炬直视冷千绝的眼睛:

\"该当'止损'!如同割去腐肉烂疮,当断则断!否则,便是拖垮整个旗的绝症!冷旗主,你当初能断青石渡,今日为何不能断此'烂账'?!\"脑中闪过青石渡断粮时的绝望,与此刻的\"止损\"二字轰然相撞,冷千绝的心脏猛地一缩。

\"止损!\"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冰冷的剔骨刀,狠狠剜在冷千绝的心上。他征战半生,杀人盈野,向来只有他夺人地盘、断人生路,何曾被人当面斥责决策如\"烂账\",更遑论要他\"割肉\"!奇耻大辱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如铁球!但\"青石渡\"三个字,又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寒。当初断臂求生,虽是耻辱,却也保住了元气......

\"吼——!\"

冷千绝彻底狂怒!双眼赤红如血,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全身劲力灌注枪身,双臂肌肉贲张,青筋如蚓虫般爬满小臂!那玄铁枪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枪尖一抖,幻出三道凝实如真的枪影,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寒光,分刺陆九章眉心、咽喉、心口三处要害!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角度之刁钻,已臻化境!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杀——\"绝命三枪\"!他要看看,这阵子,这算盘精的身法,是否还如当初那般滑溜!

枪风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议事厅内所有头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伸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已经看到陆九章被这绝命三枪洞穿的惨烈景象!

陆九章眼神一凝!身前盘旋的算珠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发出刺耳的尖鸣,深褐色算珠在烛光下连成一片模糊的残影!现金流云身法催动到巅峰!他吸气入丹田,身形随气流而动,仿佛失去了重量,又似化作了那绢帛上流转不息的银钱轨迹,在间不容发之际,于三道索命枪影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流淌\"而过,足尖在石缝中借力,旋身如陀螺!身法之精妙,比之前更胜一筹!

\"嗤啦!\"

第三枪的枪尖,终究是快了一线!贴着陆九章的耳畔,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入了他脚下的石板,耳廓传来灼热的刺痛感。

\"轰——!\"

碎石如雨,激射四溅,打在梁柱上噼啪作响!

烟尘弥漫中,陆九章青衫的衣角被凌厉的枪风撕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几缕断发飘落,沾着细小的石屑。但他的人,已稳稳站在三步开外,左手绢帛依旧平整,右手算盘在手,眼神平静无波,只是胸口微微起伏,显露出施展身法后的疲惫。

而冷千绝,保持着单手持枪、枪尖深刺入地的姿势,微微喘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激射的碎石尘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大部分都簌簌落在了疆域图上,恰好覆盖在那几个被陆九章用算盘框划出刺目红线的\"亏\"字之上,仿佛要将那些刺眼的现实彻底掩埋!

尘土弥漫,将那小小的\"亏\"字,连同其代表的血淋淋现实,暂时掩埋在灰白的石粉之下,却掩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冷千绝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握着枪杆那只手——那只曾握枪屠戮无数、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幅度很小,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但若在场所有眼尖的头目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算盘精......竟真能避开他全力施为的\"绝命三枪\"?!这身法......比三年前在青石渡时更诡异了!左侧头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脸色复杂。

那颤抖,源自内心深处的剧震。陆九章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把钥匙,无情地捅开了他刻意忽略的、铁血旗繁荣表象下那触目惊心的脓疮。七千两的净亏!压箱底仅剩三百两!威远镖局血淋淋的下场......还有那该死的丙字库!丙字库的地图在脑中浮现,与七千两亏空重叠成一片血色!这些字眼在他脑中疯狂撞击。更让他心头凛然的是陆九章最后那声\"止损\"——那份决绝,那份在枪锋所指下依然敢于指斥他决策失误的胆魄,以及那神鬼莫测、能避开他绝杀的身法!这小子......这段时间功夫没白费!若能以此人之能,或可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面,甚至......在丙字库之争中占得先机?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萌生,压过了部分屈辱。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陆九章平静的脸。冷千绝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狂怒、暴戾、挣扎,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他手腕一翻,\"噌\"地一声,将那杆浸透鲜血的玄铁枪稳稳收回,枪尖朝上,斜倚在身侧,枪缨上的血痂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猩红黏腻的枪缨垂落,不再颤动,仿佛也在等待他的决断。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冷千绝的目光缓缓扫过地面上那本沾了灰尘的《稳进掌盘条陈》,册子封皮的墨渍被石粉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稳进\"二字;又掠过陆九章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疲惫(施展身法消耗)的脸,最后落回那几道刺目的红线上,烛火恰好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添几分莫测。

时间仿佛凝滞了数息。冷千绝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屈辱、不甘、惊悸、对丙字库的渴望......最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权衡所取代。这小子的账,刺耳,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铁血旗血肉模糊的内里。那些数字......那\"威远镖局\"的结局......挥之不去。丙字库之争在即,若根基先垮了,再大的图谋也是空中楼阁。他需要银子,需要稳固的后方......而这姓陆的,那手连\"绝灭三叠浪\"都能避开的\"现金流云身法\",其背后代表的算力与掌控力,绝非等闲!或许......真能借其力?用他的规矩,等于承认自己错了,但丙字库不能丢!

\"陆九章,\"冷千绝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如磨砂纸,却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左手缓缓抬起,制止了身后头目的骚动,\"要我铁血旗,认你这劳什子'营盘红线',按你这账房先生的规矩来......\"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压入肺腑,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陆九章平静的脸,陆九章握着算盘的手微微放松,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仿佛在掂量一件决定生死的奇物:

\"行。\"单字从齿间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松开了紧握枪杆的右手,任由玄铁枪斜倚在肩头,枪缨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这个字出口,厅内几名头目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佝偻,左手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悄然松开,指节泛白处渐渐恢复血色,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冷千绝脸上,心依旧悬在半空——谁都知道这位旗主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认输。

\"不过,\"冷千绝话锋一转,如同冰面骤然开裂,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硬、甚至带着点残忍意味的弧度,那弧度在烛光下泛着寒光,眼神却锐利如枪尖,直刺陆九章,\"有个条件。\"

他抬起左手,指节因常年握枪而布满老茧和细小疤痕,伸出三根手指,对着陆九章,指尖微微颤抖——那不是畏惧,而是压抑的战意,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枪膛里射出的铅弹:

\"接我三枪。\"

\"三枪之后,你若还能站着说话,\"冷千绝的目光再次扫过地面那本册子,封皮上的墨渍仿佛在嘲笑他的妥协,又深深看了陆九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试探,有评估,甚至藏着一丝对\"算盘破枪法\"可能性的忌惮,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肩头的玄铁枪,\"这册子里的规矩,我冷千绝,认了!铁血旗上下,也认了!当初青石渡你用算珠破我'绝命阵'的旧账,今日也一并勾销!你若接得住我这三枪,便证明你那套'家底清单'不是空谈,你这算盘,有资格定我铁血旗的规矩!\"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他作为旗主最后的尊严,更是对这个试图用算盘颠覆铁血旗规矩的账房先生的终极考验。若他真能接下自己含怒的、毫无保留的三枪,那便证明此人确有通天手段,或许......真能助他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基业,在丙字库之争中成为助力!握枪的右手微微用力,枪杆上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

他的目光,仿佛无意般,掠过了议事厅侧面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窗棂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投下扭曲的影子,窗外,总坛内一片相对僻静的回廊笼罩在暮色中,廊柱上的灯笼尚未点亮,只有几缕残阳透过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痕。

就在这一刻!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老鼠,正贴着回廊的阴影急速移动,脚尖踮起,几乎不发出声响,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廊柱,每移动一步都要停顿半息,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人穿着铁血旗普通帮众的服饰,灰布短打洗得发白,但动作间却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谨慎和慌张,腰间本该悬挂的腰牌不翼而飞。他快速接近回廊尽头一个早已等候在此、同样穿着普通帮众衣服的人影,那人双手拢在袖中,身体微微佝偻,像在躲避寒风。两人迅速靠近,距离不足三尺时,后来者突然矮身,右手闪电般从袖中掏出一个极小的、卷成细筒的纸卷,飞快地塞进等候者拢在袖中的手里!交接过程快如闪电,若非刻意盯着,几乎难以察觉,两人甚至没有眼神接触,塞完纸卷便同时转身,朝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脚步踉跄,带着逃离的急切。

就在那纸卷塞入对方掌心的瞬间,接收者似乎因紧张而用力一握,指节瞬间发白,薄薄的纸卷边缘竟被指力微微压开一线缝隙,如同蝴蝶破茧时裂开的小口!

陆九章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算珠,瞬间捕捉到了那一线缝隙中透出的墨迹!瞳孔骤然收缩,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算盘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算珠硌得掌心生疼——他自幼练习\"数息辨毫\"的功夫,任何细微的痕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纸卷内侧,三个墨色小字一闪而逝,笔锋凌厉,带着一种独特的弯钩收尾,虽只一瞥,却如刀刻般清晰无比:

玉无瑕!

陆九章的瞳孔,在冷千绝提出\"三枪之约\"的余音中,难以察觉地骤然收缩,如同被寒冰冻住的湖面!一股寒意,比冷千绝的枪锋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顺着脊椎蔓延至后颈,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凉意。

九幽盟!\"九重天\"第八层,统筹枢纽——玉无瑕!那个以\"算无遗策\"闻名江湖,一手策划了威远镖局覆灭的幕后黑手!

金不换刚倒,尸骨未寒!他安插在铁血旗的亲信,竟已迫不及待地向外传递密信?而目标,赫然是九幽盟的核心人物!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陆九章强迫自己保持平静,指尖却冰凉一片。

他们想干什么?借铁血旗此刻内忧外患、新旧规矩激烈碰撞的混乱之机......夺权?!这寒意,比任何枪锋都要刺骨。丙字库的阴影,似乎在这一刻,与那窗外的密信悄然重叠,如同两团墨汁在宣纸上晕染融合。冷千绝此刻的\"三枪之约\",究竟是考验,还是给了某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烛火突然剧烈摇曳了一下,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扭曲变形,如同此刻铁血旗风雨飘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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