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这座矗立在戈壁滩与雪山交界处的城市,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粗犷而冷峻。低矮的土坯房和砖瓦房混杂在一起,街道宽阔但尘土飞扬,偶尔有穿着厚厚棉袄、脸颊带着高原红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几辆破旧的卡车轰鸣着驶过,留下滚滚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牲口粪便、尘土和凛冽寒气的独特味道。
吉普车拖着满身的泥泞和疲惫,驶入了城区。老刘熟门熟路地将车开到一家看起来相对规整的招待所门口。“几位老板,这里是格尔木条件最好的招待所之一了,有热水,也能弄到点热乎饭吃。”
王胖子第一个跳下车,活动了一下几乎被颠散架的身子骨,又赶紧帮着张九歌和Shirley杨,将依旧昏迷不醒的胡八一小心翼翼地抬下车。胡八一的脸色在晨曦下显得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得需要凑得很近才能感受到。
“快!开个房间!要干净的,暖和的!”王胖子冲着迎出来的招待所服务员大声喊道,语气焦急。
服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藏族妇女,看着他们这一行狼狈不堪、还抬着个昏迷不醒的人,愣了一下,但看到Shirley杨递过来的钞票和全国粮票,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容,连忙引他们去二楼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但好在有火墙,还算暖和。众人将胡八一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Shirley杨立刻检查他的情况,眉头紧锁。“必须马上找医生,需要输液,补充营养和电解质,他的脉搏太弱了。”
张九歌对王胖子道:“胖子,你和老刘辛苦一下,去本地的医院或者卫生所,请个医生过来,多花点钱没关系,一定要有经验的。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更多氧气袋和必要的药品。”
“交给我了!”王胖子一拍胸脯,拉着老刘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张九歌又对Shirley杨说:“杨参谋,你留在这里照顾老胡,我出去转转,打听一下进山的路和……关于昆仑神宫的传闻。”他刻意压低了“神宫”两个字。
Shirley杨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担忧:“你自己小心。”
张九歌独自一人走出招待所,清晨的寒气让他精神一振。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稀薄的空气,感受着这与云南截然不同的地域气息。他并没有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朝着记忆中,这种边境城镇通常会有的一些特殊场所走去——比如老旧的茶馆,或者供销社门口晒太阳的人群。那里往往是信息汇聚的地方。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门脸破旧的茶馆。里面光线昏暗,坐着几个穿着藏袍或旧军大衣的汉子,正在喝着廉价的砖茶,低声交谈着。浓烈的烟草味和酥油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张九歌要了一碗砖茶,找了个角落坐下,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的谈话。大多是些关于牲口、草场或者运输生意的琐事。他并不着急,慢慢啜饮着苦涩的茶水,等待着机会。
过了一会儿,他看似无意地跟旁边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老者搭话:“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儿,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地质勘探队的,”他随口编了个身份,“想往昆仑山深处走一走,做些考察,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熟悉山里情况、经验丰富的向导?”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慢悠悠地说:“昆仑山?深处?年轻人,那可不是随便去的地方。夏天还好点,这季节,山里气候怪得很,说变脸就变脸,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山里有些地方,邪性得很呐。”
“哦?怎么个邪性法?”张九歌顺势问道,同时将一包未开封的“大前门”香烟推了过去。
老者眼睛微亮,不动声色地将香烟收下,话也多了起来:“都说昆仑是神山,有神仙。可神仙住的地方,哪能没有看门的?老一辈都说,山里有守护神山的‘山灵’,也有被神明镇压的‘恶物’。不小心闯进了不该去的地方,轻则迷路失踪,重则……连尸首都找不到。前几年还有不信邪的勘探队进去,就没再出来。”
张九歌心中一动,追问道:“那您听说过‘昆仑神宫’或者‘恶罗海城’吗?”
老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后生,这话可不敢乱说。‘神宫’那是传说中的地方,是凡人能去的?至于‘恶罗海城’……更是提都别提,那是不祥之地,是魔国鬼母的地盘,招惹不得,招惹不得啊!”他连连摆手,似乎提到了什么极大的忌讳。
张九歌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便换了个问题:“那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敢往深山里去、而且对山里这些传说比较了解的向导吗?”
老者想了想,摇摇头:“现在年轻人,谁还愿意干这玩命的营生?老一辈的……倒是有个叫‘初一本’的,是个老猎人,据说年轻时胆子大,为了追猎牲口,进去得最深,也知道些老辈传下来的事儿。不过他年纪大了,好多年不带路了,而且脾气怪得很,住在镇子最西头,一个人。”
“初一本?”张九歌记下了这个名字,“谢谢您了。”
离开了茶馆,张九歌又在镇上转了转,去供销社补充了一些易于储存的食物和高能量的巧克力、奶糖。他注意到,镇上的人对他们这些外来者虽然好奇,但一听到他们想进昆仑山深处,大多露出敬畏或劝阻的神色,言语间对山中的神秘和危险讳莫如深。
回到招待所时,王胖子和老刘已经请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医生正在给胡八一检查,Shirley杨紧张地站在一旁。
“情况不太乐观,”医生检查完后,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病人内脏受损非常严重,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缺氧和高原反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给他输点液,补充些能量和维生素,再用些促进血液循环和强心的药。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全靠他自己的意志力和……造化了。”他开了些药,嘱咐了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送走医生,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胡八一,房间里气氛凝重。
“他娘的,这叫什么话!造化?老胡肯定能挺过去!”王胖子红着眼睛,拳头攥得嘎吱响。
Shirley杨默默地为胡八一掖好被角,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找到救他的方法。”
张九歌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老猎人“初一本”和当地人对于昆仑深山的普遍恐惧。
“初一本?这名字够怪的。”王胖子嘀咕道。
“有线索总比没有强。”Shirley杨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老胡这里……需要有人看着。”
“我留下吧。”司机老刘主动说道,“我正好去把车检修一下,再加满油,买点备用的零件和油料。几位老板你们去忙。”
计议已定,张九歌、王胖子和Shirley杨三人,带着一些准备好的礼物——几条好烟,几瓶白酒,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和糖果,按照茶馆老者的指引,向着镇子最西头走去。
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人烟越少。最终,他们在镇子边缘,靠近戈壁滩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的、低矮的土坯院子。院子围墙有些坍塌,院门是用废旧木板钉成的,歪歪斜斜。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披着破旧羊皮袄的老者,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昏暗的天光,默默地擦拭着一杆老旧的猎枪。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如同鹰隼般的锐利。
这就是“初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