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号”带回的惊世之闻被严格封锁在帝国最核心的圈子内,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如同无形的波纹,悄然扩散开来。
墨云舟被勒令在靖国公府静养,由太医署院正孙思淼亲自调理。楚晚莹日夜不离地守在床边,看着丈夫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怜惜。她知道,他背负的东西,远比身体上的伤痛更加沉重。
养心殿的密旨迅速转化为行动。一座位于京郊皇家庄园被秘密改建,挂上了“天工院”的匾额,外围由皇城司最忠诚的暗卫层层把守。墨云舟身体稍有好转,便不得不开始着手“天工院”的筹建。他根据“玄机匣”传递的知识碎片,结合大靖现有的工艺水平,筛选出第一批可能实现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关于材料提纯、能量感应和基础力场应用。
孙院正也被这全新的领域所吸引,暂时将太医署的事务交由副手,几乎常驻天工院。他发现,那些关于能量与物质本质的知识,与他毕生研究的医道、人体气血经络,竟有诸多可以相互印证、启发之处。他常常拿着墨云舟绘制的草图,一看就是半天,口中念念有词。
工部尚书和将作监大匠们被秘密征召入院,当他们看到那些闻所未闻的设计图和理论时,无不目瞪口呆,既感到匪夷所思,又抑制不住技术工作者本能的兴奋与探索欲。
“国公爷,这……这‘场域共鸣’之说,当真能实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匠人指着图纸上关于利用特定晶体阵列聚焦能量、实现局部温度控制的设想,声音都在颤抖。
墨云舟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理论上是可行的。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能量源和能够承载、引导这种能量的材料。我们需要重新冶炼一些特殊的合金,并且……可能需要尝试利用地热或者……某种晶石的能量。”他想起了佩德罗给他的那块碎片,以及塔内关于“以太”能量的描述。
研究在极度保密和谨慎中展开,进展缓慢,却每一步都仿佛在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被软禁在四方馆特定院落内的佩德罗三人,并未坐以待毙。尽管看守严密,但他们似乎仍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讯渠道。
“阁下,大靖朝廷将我们隔绝在此,看来是不打算轻易与我们合作了。”卡洛斯神父忧心忡忡地在房间内踱步,“他们一定在独自研究那些知识!”
安东尼奥船长暴躁地低吼:“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等到他们掌握了力量,然后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扔掉?”
佩德罗坐在窗边,望着高墙外的天空,眼神阴鸷:“当然不。墨云舟是关键,但并非唯一的突破口。”他转过头,看向卡洛斯,“你之前通过医学交流,不是认识了几位大靖的太医和药商吗?”
卡洛斯一愣:“是的,但都是些外围人员,接触不到核心……”
“不需要他们接触核心。”佩德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需要他们传递一些‘消息’就够了。比如……靖国公墨云舟在海外中了奇毒,需要某种极其罕见的、只有我们才知道如何培育的西方药材才能解毒。或者……他心神受损,唯有我们教廷的‘圣歌’和秘术才能安抚。”
卡洛斯恍然大悟:“您是想……制造混乱,并且凸显我们的‘价值’,逼迫大靖朝廷不得不重新考虑与我们合作?”
“不仅如此。”佩德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太子那边……也可以动一动。我记得,太子的生母林皇后,似乎与一些……古老的秘密有关?或许,这位太子殿下,会对海外的事情,对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墨皇叔,格外‘关心’呢?”
他低声对卡洛斯吩咐了几句,卡洛斯连连点头。
几天后,京城里开始流传起一些隐秘的流言。
版本一:靖国公在海外探寻仙境,虽得宝物,却触怒神明,身中无解之毒,如今闭门不出,实则是危在旦夕。
版本二:那海外宝物蕴含邪力,靖国公已被其操控,性情大变,恐成朝廷隐患。
版本三(更隐晦):太子殿下因身份特殊,似乎对那海外之力有着独特的感应,近日情绪不稳,或与此事有关。
流言如同瘟疫,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虽未掀起大风浪,却足以让一些有心人浮想联翩,尤其是那些本就对储君之位、对墨云舟权势有所想法的人。
东宫。
萧允翊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书本久久未曾翻动一页。他年仅十岁,面容继承了生母林婉儿的清秀,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与他年龄不符的阴郁与不安。自从听闻墨云舟返京并带回海外秘闻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
那些关于海外奇景、神秘力量、乃至“文明筛选”的只言片语,仿佛触动了他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渴望。
“殿下,该用药了。”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萧允翊猛地一挥袖,将药碗打翻在地,瓷片和褐色的药汁四溅开来!他低吼道:“滚出去!本宫没病!”
内侍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在门外禀报:“殿下,安国公求见。”
安国公是林婉儿家族的一位远房表亲,也是朝中少数仍与东宫保持较为密切来往的勋贵之一。
萧允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整理了一下衣袍:“宣。”
安国公是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进来后,先是行礼,然后看着地上的狼藉,故作惊讶道:“殿下这是……”
“无事,失手打翻了药碗而已。”萧允翊淡淡道,“安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安国公挥退左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殿下,近日京城有些流言,不知殿下可曾听闻?”他将关于墨云舟中毒、被控,以及太子可能对海外之力有特殊感应的流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萧允翊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紧紧抠住了桌沿。这些流言,恰恰击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担忧与妄想。
“安国公的意思是……”萧允翊的声音有些干涩。
“殿下,”安国公语重心长,“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如今靖国公携海外奇物而归,权势更盛,又深得陛下信任。若他真有异心,或者那宝物真有操控人心之能……殿下不可不防啊!更何况,殿下身份特殊,或许……那海外之力,本就与殿下有缘呢?”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允翊的心猛地一跳。与我有缘?是啊,我的母亲……她本就与那些神秘之事牵扯不清……难道这真的是我的机遇?可万一……万一像流言所说,是灾厄呢?
他的内心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与挣扎。
安国公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下了。
萧允翊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孤立无援,前途未卜。
与此同时,坤宁宫。
沈清辞也听到了那些流言。她屏退宫人,对正在批阅奏章的萧景琰道:“陛下,流言起于青萍之末,不可不察。这背后,恐怕少不了那些弗朗机人的推波助澜,甚至……可能还有宫内某些人的影子。”
萧景琰放下朱笔,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朕已让凌云加紧追查流言源头。至于允翊那边……”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这孩子,心思太重,易受人挑拨。皇后,你有空多去东宫看看他,开导一番。”
沈清辞点头:“臣妾明白。只是,陛下,关于那‘虚无之潮’与海外知识,迟早需要让更多人知晓,至少是朝中重臣。一味封锁,恐非长久之计,反而容易滋生猜疑与内乱。”
萧景琰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但此事太过惊世骇俗,贸然公布,必引天下大乱。需得等待时机,待‘天工院’有所成果,待我们掌握了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再逐步引导。”
他站起身,走到沈清辞身边,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清辞,我们正在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前路艰险,但为了大靖的江山社稷,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我们必须走下去。”
沈清辞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道:“无论前路如何,臣妾永远与陛下同行。”
然而,他们都清楚,暗流已然形成。弗朗机人的算计,太子的不安,朝臣的猜疑,以及那遥远却真实的宇宙危机……所有这些,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大靖这艘巨轮,在驶向未知未来的航道上,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而在那被严密看守的四方馆内,佩德罗抚摸着怀中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脸上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种子已经播下,只待生根发芽……墨云舟,萧景琰,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有些力量,不是你们能够独占的。合作,或者……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