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惊涛骇浪与生死搏杀,被重重宫墙与繁缛礼仪隔绝在外。大靖京城,依旧是那片繁华似锦、秩序井然的景象,只是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风暴中的大海。
乾元殿,大朝会。
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萧景琰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殿下分立两班的文武百官。虽因太子病情和南海之事心绪不宁,但此刻他依旧是那个威加四海、乾纲独断的帝王。
“众卿平身。”萧景琰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百官齐声应和,声震殿宇。
例行奏对之后,萧景琰目光落在户部尚书身上,缓缓开口:“江南漕运改制、清查隐田隐户之新政,推行已近三月,成效如何?可有阻碍?”
户部尚书出列,手持玉笏,恭敬回道:“回陛下,新政推行以来,漕运效率确有提升,各地清查出的隐田亦不在少数,国库增收可见。然…”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各地士绅、豪强抵触情绪甚大,尤其…尤其是一些宗室、勋贵名下田产,清查阻力重重,地方官吏…亦多有畏难之情。”
话音刚落,一名头发花白、身着紫色亲王蟒袍的老者便颤巍巍出列,正是萧景琰的皇叔,诚王萧永恪。他面容富态,眼神却透着精明的算计,声音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拖沓:
“陛下,老臣有本奏。”诚王微微躬身,“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亦是文风鼎盛之所。士绅乃地方基石,若因新政逼迫过甚,恐生民怨,动摇国本啊。老臣以为,清查之事,当以安抚、劝导为主,循序渐进,不宜操之过急,以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他这番话,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那些侵占田亩、逃避赋税的既得利益集团。殿内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纷纷附和,低声议论,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萧景琰面色不变,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平静地看着诚王:“皇叔所言,不无道理。然,国库空虚,边关不稳,若放任隐田隐户,长此以往,才是真正动摇国本。朕意已决,新政必行。若有阻挠新政、阳奉阴违者,无论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勋贵,一律按律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诚王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回去,只是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就在朝堂气氛略显凝滞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通传声:
“报——八百里加急军报!北境紧急军情!”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信使连滚爬爬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插着羽毛的军报竹筒!
“陛下!北狄残部联合西羌诸部,集结五万骑兵,绕过王贲将军防线,突袭云州!云州守将力战殉国,云州…云州危在旦夕!”
哗——!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北境刚刚平定宇文玥之乱不久,竟又起烽烟!而且敌人选择了大靖防线相对薄弱的云州方向!
萧景琰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接过内侍递上的军报,快速扫过,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兵部尚书!”
“臣在!”
“即刻调拨京畿大营三万精锐,火速驰援云州!命王贲部分兵力侧翼牵制,不得有误!”
“户部尚书!”
“臣在!”
“全力保障北境大军粮草辎重,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一道道命令从萧景琰口中发出,果断而迅疾,展现出一个成熟帝王的应变能力。朝堂上下顿时忙碌起来,之前的政争瞬间被战争的阴云所取代。
然而,萧景琰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北狄残部何以能在短时间内再次集结并找到防线漏洞?西羌诸部向来与大靖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与北狄联手?这背后,是否有人为操纵的影子?
退朝之后,萧景琰回到乾元殿侧殿,脸色依旧凝重。他屏退左右,只留下侍立一旁的岩生。
“岩生,”萧景琰揉着发胀的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南海…还没有新的消息吗?”
岩生上前一步,低声道:“回陛下,送往京城的药,前日已由赵擎派出的暗卫送达,娘娘已给太子殿下服用,据说殿下情况暂时稳定了一些,但…娘娘说,药效有限,恐难持久。至于郡主和墨先生那边…自上次传回发现海螺岛前朝基地的消息后,已连续七日没有任何音讯传回。”
七日…萧景琰的心沉了下去。南海凶险,他是知道的。晚萤他们,恐怕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加大对鹭岛‘百草堂’及与‘金珊瑚商帮’往来人员的监视,尤其是与诚王府的关联,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还有,北境此次军情蹊跷,给朕暗中查探,是否有内部人员泄露军机,或与外部势力勾结!”
“臣,遵旨!”岩生抱拳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我们监视百草堂的人发现,三日前,百草堂东家柳承宗,深夜密会了一名来自东南沿海的商人,那商人离开时,乘坐的马车…最终驶入了诚王府后门。”
诚王府!
萧景琰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他这个皇叔,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只知道吟风弄月、结交士绅,没想到暗地里手脚伸得如此之长!南海的神秘势力,北境的突然战事,京城的保守派阻挠…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都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那个看似庸碌的王府?
“给朕盯死诚王府!一有异动,立刻来报!”萧景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是!”
岩生退下后,萧景琰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蠹虫作乱,太子危在旦夕,信赖的臣子与亲人下落不明…这重重危机,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向着大靖,向着他萧景琰,当头罩下。
他走到御案前,摊开一张空白奏折,提起朱笔,却久久未能落下。笔尖的朱砂,殷红如血。
“晚宁…晚萤…你们一定要平安…”他低声自语,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唯有独处时才会流露出的、深沉的担忧与无力。
而此刻,远在南海,被囚于黑莲战舰底舱的楚晚萤,正透过狭小的舷窗,望着外面陌生的、正向西北方向航行的海路,心中充满了同样的忧虑与决绝。她不知道,京城的朝堂之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因她们的遭遇而悄然酝酿。